? 长安城的秋意来的比山中要晚,萧瑟的秋风吹落了满树金桂之后,天上便开始落雨。
我在这段时间里难得的发起热来,在夜里一度烧的全身都烫手,裹紧了被子也还是冷,又干渴的耐不住,我唤睡在外面的伶儿想要一盏茶,丫头却睡的深沉,怎么都不应声。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起身,案上的壶里却只有清水。我喝了一口后忍了睡下,第二日嗓子便如同被利刃割了一般的痛,哑的发不出声来。
伎乐们的课业都被停了。姥请了医女过来为我诊脉,又问我有无吃什么发物,我捏了笔,写了自己曾吃了胡饼和烈酒,又受了些风头痛。医女摇头,说是我是虚症未愈,又感了风邪,已经有了寒疟的症状了,再怎么调养也得连着几天发热。正讲着,姥就说闻见一股好大的糊味,跟在她身边的婢子赶忙去看时,发现伶儿丫头正愣着走神,一罐柴胡桂枝都糊在了罐底上。那婢子厌她愚笨,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脸上,我皱眉,又不能说话,便挥手拦了她,姥在一旁冷眼看着倔着低头不语的伶儿,叹了口气后转身便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个干净,伶儿一声不出的跪在我床边等我责骂。我看她依旧拧着劲,就想起自己如她这般大的时候,经常别扭着不去吃老师备下的豆饭,也是这般打不过来的样子,心中就觉得好笑,于是伸手去摸她的头。丫头就突然的跪着过来趴在我的膝头,抱紧了我的腿,流地眼泪湿透了被子。
以后的几天,一到入夜我便会再度烧起来。伶儿夜夜都坐在榻边守着我。我只要动下身子,她都会警醒了问我要什么。
又做梦了,但不是被那些死脸追逐纠缠。而是在一座城中穿行的梦。那城飘渺地如同沙尘烟阁,却又剔透玲珑。精妙绝伦,大到无边无际。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在找什么,所以整夜都在那尘埃构筑的城中奔跑。而我地身后,也有人在追赶着,我能听见她悲泣的哭声。在余光中瞥见她掩在浮光掠影之后的身形。
“退下,莲迦频……别让我恨你……”我说,心底的厌恶和憎恨如同烈焰舔舐,烧的我狂躁不安:“你要地我给不了你!罢了,既然你如此希望得到夜羽,我便给你……从此之后你就守着夜羽这个名字活下去吧——而我,不再需要这个名字了。”
这干渴和焦躁构筑的城,没有一滴水。
“就算他已经化为天边的星辰,我也要去追他。”
那句话仿佛是个引子。就在我的脚下,整个城市都因此崩溃陷落在飓风中,那些无以用语言描述的高阁宫殿瞬间流沙一般坍塌。归于仿佛有重量一般的黑暗之中。
代替了那女子悲鸣的,是哭泣一般唤着我醒来的。被封在我身体中的琴。我在卧榻上睁开了眼。发觉自己依旧睡在乐馆中,满口都是药地苦香。而伶儿这丫头倦极了蜷睡在我的榻旁。手里攥着我的被角。
馆中地乐伎们仿佛不知道我病了,没有一个人过来探问。伶儿提及此事总是愤愤的,我便笑,心中想没人来也好,若是一群人天天涌过来和我说话,我现在口不能言地,反而会觉得苦恼。
月染送过来几次信签,跟着一并拿过来地还有新奇的食物和首饰。那些做工精细地果子我一口都吃不下,全给姥送了过去。回信的时候怕她惦念,便没有说自己病了。
给月染的信里,我本想写下让她多去照看璃光的话,却犹豫了再三,直至一滴墨迹打在了纸上。我看着那黑色顺了纸的纹路晕开,又怔了会儿,方落笔,也只是说了些闲事,又劝她此时城中泥泞,不要跑出来。
雨真的是一直下,似乎在我病的这段时间里就没停过,虽然乐馆的气息依旧如春,但我能感觉湿冷的风贴了屋外廊下的水面吹进来,存在屋角散不去。不愿枯坐在屋子里,我披了月染送来的在冬日里御寒的丝被坐在临水的廊下,看着一池被细雨敲碎的潭水,手边的空茶盏,沉在水中一动不动的锦鲤发呆。风将密雨吹过了垂在廊下的篾帘,冰凉的落在我脸上。我想要去擦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一直要止住什么话语一般的压在干裂的唇上。
指端的残红跟着秋雨一起褪尽了,只是指甲上依然落着浅浅的纹样。我展开了手,掌心处是一排月牙般的伤口,已经好的几乎看不到了——这是我一直握拳,被自己的指甲刺出的伤。
那夜的事情淹在深沉的酒意之中,我想不起来,也不想去仔细回忆。但是,有声音在我心底响着,却不是那会聒噪的夜羽琴,而像是阴雨方停时屋檐下的水滴,一颗一颗的坠落,从我的身边远远的跳开。
“代师范……”
女孩小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赶忙抬起手擦脸,然后转过身去——伶儿跪在回廊的阴影中,手里托着一面漆盘,一封素白的签纸躺在上面。
“请您明日出去的……姥让我问您,要不要去。”
入手的签纸上,一行熟悉的字迹。这是一直供养着身为堕天的我,却从未有过其他要求的鹏公子的请柬。
我点头,然后将那签纸收入了袖中,伶儿膝行了几步,过来替我将滑落到腰际的锦被拉起来掩好,然后就过来坐在我身边,又过了会儿,索性将头枕在我肩膀上。
“荀子,你要不是荀子多好……”
我侧过头看着她,丫头抬了脸望了我一眼,立刻就垂下了头去:“我是说,如果您不是代师范多好,我就可以当你是姐姐,而不是主子。”
“谁……”我刚要开口,喉咙中就好像被刀子划了一般的痛,声音也嘶哑的几乎都听不到,擎了茶盏,我含了一口泡了鲜竹叶和麦冬的水叙叙的咽了,又抬了手拍了拍伶儿的脸。
“我被人欺凌的时候,心里恨她们恨的要死。您呢,是不是也恨她们恨的想要……我现在有您护着我,那时候,有人护着您吗?”
带着雨水香气的风暗挑了素纱的垂帘飘入,我静静的坐在这如水清澈的香气中,肩头上压着这孩子依附的重量。
有人说,女儿会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看见自己母亲的影子。我曾经坐在妆台前,仔细的在自己的眉眼间寻找能有一丝与您维系的证据,却总是失望。
我的美人老师如同那艳丽娇媚的牡丹,高贵而又温婉;而我再如何刻意模仿,都会觉得自己只是注定会飞散成飘舞白絮的蒲公英,无法在自身寻觅到一丝与她牵连的痕迹。
终究无法逾越的,是毫无血缘关系而无从传承的样貌。
但是,我却从这小女孩的身上,体会到了当年老师带着我远居深山时的心情,这种能被谁依赖着,想要信任着的心情。
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推开了锦被,拉起了伶儿的手。
“代师范,奴婢是不是又失礼了……其他姐姐会骂我的!”女孩楞了一下,想要躲开,我捏紧了她的腕子,又去拍她平坦的额头,让她安心。
女孩纤细又有些瘦弱的手就贴在我的掌心,我和她比了一下,伶儿尚未长开的手和我的手指还差一个指节。
天空阴沉的仿佛坠了青耗的帐篷,我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一丝丝银亮。
没有天花如雨的印证之像,她不是我要找的下一位可以传承夜羽的堕天。
老师遇到我的时候,那天花如雨的场面真的出现过吗?
夜羽叹了一声,复轻吟浅唱。心内随了它沉沉的调子唱了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后,我便也呼了一口气。
转身提了靠在廊下的琵琶,我瑟瑟弹拨了几下,调好了弦交到她怀中。伶儿一怔,纳头便拜,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副涕泪交加的表情。
虽然她不是堕天,但是作为代师范的我,想要私下传授她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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