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涛在阴山南麓第一次遭遇大荒的军队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刚刚发白,漫山遍野的风信子上粘满露珠,经过一夜急行军,虎贲军前锋李光龙率军翻过一座小山丘,透过大地弯弯曲曲的弧线,映入李光龙眼帘的是大荒骑兵的营帐,灰白色的蒙古包如同一片片初生蘑菇在绿毯般的大地上铺展开来,营帐前的篝火上冒着袅袅白烟,执勤的士兵正在了望塔上打瞌睡。
李光龙当机立断,发动进攻命令,虎贲军的骑兵风一般掠过营帐,手持铁枪的步兵紧随其后,大荒人猝不及防,除少数人骑马逃走外,余者均被歼灭。此役斩首一千八百余人,俘虏二百余人。
三日后慕陵卫在龙栖坡与大荒骑兵遭遇,双方展开白刃战,大荒骑兵落荒而逃,扔下五百多具尸体。
七日后李光龙克达坂城,八日慕陵卫在洈水痛击大荒拉尔达部。
魏建涛的军队进入西极后,逢战必胜,十战十捷,不到半个月收复西极一半领土,大荒间谍传来消息,沐风帖木儿因作战不利已被召回国内下狱。
东部战线李青云连日猛攻羽田要塞,青丘守将刘定边畏战不出,李青云将部队调入武田要塞整训,元亨支援的粮草和辎重已悉数到位。
李俊恒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原来敌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看来名不见经传的李青云和魏建涛不一定比马瀚如差,他甚至觉得要是早点启用这两人不给青丘喘息的机会。说不定自己早已君临光亨,他在做春秋大梦时,沐风帖木儿正忙着给魏建涛挖坟立碑。他根本没有被召回大荒,经过前几次接触,魏建涛这个从不吃亏的人已经认定,大荒骑兵不堪一击,他手下的虎贲军和慕陵卫为了争功,交替前出,本来互为依靠的两军渐渐拉开距离,虎贲军由于骑兵多行军速度快,在李光龙的带领下,冲出本队五十里远,他们在青峰峡落入沐风帖木儿精心设置的陷阱,两万大军被压在几里宽的山坳中动弹不得。
魏建涛率慕陵卫来救,沐风帖木儿带领大荒骑兵主力在贰桓原等着他,贰桓原是西极中部一片平坦高原,面积不大,毫无遮掩,沐风帖木儿要在这里把魏建涛曾经占的小便宜一次性讨回来。
两军列出堂堂之阵,兵力不相上下,慕陵卫两万多人,沐风帖木儿的人还少一些,他有三万多人在青峰峡围困虎贲。
大战在即,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强风,贰桓原上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在沙尘暴中两军开始决死冲锋,然而刚一交手,慕陵卫就败下阵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守卫王陵时间过长,久疏战阵,还是大荒精锐过于凶猛,战事变成一边倒的大屠杀,风沙中咸临人四处逃窜,大荒人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圆月弯刀收割人头。
魏建涛这个从不吃亏的人再一次选择不吃眼前亏,他扔下部队逃走了。
一个时辰不到,贰桓原之战结束了,大草漠再次回归平静,鲜血在雀麦草下汩汩流淌,秃鹫成群结队绕天盘旋,慕陵卫的战旗在马蹄践踏下碎成丝带。
虎贲军战斗力明显强于慕陵卫,他们在青峰峡的山坳中,整整坚持了半个月,李光龙战斗中,不时望向谷口方向,他热切希望看到的那支援军,却早已陨灭在贰桓原,李光龙最后身中数箭而亡,咸临第一精锐虎贲军全军覆灭,沐风帖木儿仅放走十二人回去报信。
紫环宫大殿内,群臣噤若寒蝉,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大家料定李俊恒会雷霆震怒,尽管外面骄阳似火,殿内却寒气逼人。
魏建涛站在中央,他既没有被扔到监狱里关押,也没有送交三司会审,所以他以为他还有一线生机,他能得出这样脱离实际的结论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地方的无名小卒,从来没有在中央待过,而那些在这座朝堂上屹立几十年不倒的人物都已经看到他的结局。
亥时,李俊恒坐上王座。
他脸上有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魏建涛,你还有什么话讲?”李俊恒看着他,看着他这个可怜虫如何挣扎。
“王上,臣知罪,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臣回来,是想告诉王上,我已经掌握了克敌制胜的方法,大荒骑兵勇猛无比,我们绝对不能与之正面交手,但是他们缺乏攻城器械,只要我们筑城固守,坚壁清野,扰其粮道,大荒必力不能支,月余即退。”应该说魏建涛的教训是深刻的,认识是客观的,并且预见到元亨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更不了解主宰他命运的人。
“我让你去把侵扰西极的大荒人赶回去,你把我们四万精锐扔下不管,现在教育我怎么守城,是这个意思吗?魏将军。”李俊恒盯着这个手足无措的人,看他还能找出什么蹩脚的理由。
“王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我们真打不过沐风帖木儿!”贰桓原之战的惨状还在魏建涛脑海中盘庚不去,他看了几眼庞道衔,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两句话,哪知庞道衔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们什么看法?”李俊恒扫视大殿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平日里为了各自小团体,小利益吵得不可开交,《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用的出神入化,可是现在大敌当前,却毫无办法。
“魏建涛,领兵出征,三军尽灭,苟且偷生,罪不容诛。”没有人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庞道衔。
看到身后没有人呼应,庞道衔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庞大人你?……”魏建涛吃惊地望着庞道衔,他没想到提携他的人第一个落井下石,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他们之间的微表情自然没有逃过李俊恒的双眼。
“庞爱卿,朕没记错的话,是你引荐的魏将军。”
“是臣瞎了眼。”庞道衔愤恨地说,必须要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立场,扔掉这块烫手的山药。
“你是瞎了眼,朕也瞎了眼,来人把庞大人的眼睛挖掉。”李俊恒话音未落,两个武士冲上大殿,按住庞道衔,只听一声惊天惨叫,庞道衔的两只眼球就丢弃在大殿中央。
魏建涛见此情况,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咸临的武将,有你这样的草包带队,我们焉能不败,可惜我那四万好儿郎,跟你这混球送命,你竟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摇尾乞怜,来人给我砍成肉泥。”
早已等候多时的刀斧手涌上大殿,一顿刀劈斧砍,魏建涛被大卸八块,大殿上殷红的血四处流淌。
自马瀚如把持军政以来,这种场面几乎禁绝,如今重现,个别新晋中央官员,心理承受不住,纷纷呕吐起来。
人杀了,朝散了,庞道衔的眼珠还在地上躺着,李俊恒搓揉着脸颊,只有鲜血能让他清醒,近来他吃不好,睡不好,连玩女人的水平都下降了,原来是鲜血见少了。
他在王座上,仰望着紫环宫的天花板,那里雕琢着精美的佛教花纹,飞天飘逸的身影、菩萨慈悲的面容,佛祖普照的光芒,撰绘其中,它的下方却是人间地狱,修罗道场。
李俊恒想不明白,咸临这样强悍的国度,为什么那么多人信佛,就连他的父亲、祖父都笃信佛教,修建议政殿时,也不忘加上佛的印记,可是信佛能带来什么,带来来世的幸福,还是今世的快乐?他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也没有兴趣,他只知道,他们信佛换来的是与青丘交战的节节败退,是城下之盟的无尽屈辱。
你们都去西方极乐,我来做这地狱阎罗,像咸临这样的国家,只能是一个强国。
李俊恒是一个果决的人,也是一个清醒的人,为了胜利,为了巩固权力,他愿意做任何事,他走出紫环宫,骑上仆从牵来的马,一骑绝尘。
马瀚如在钓鱼,鱼扯着线在水中挣着转圈,他却毫无察觉。
“父亲你的鱼上钩了。”马玉莹为他端了酒食,看到父亲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他又在为国事烦忧。
马瀚如把鱼钓起来,帮它脱钩,又扔回水塘中。
“你干嘛为难自己呢,国难当头,既然你想效力,何不跑到宫中,自告奋勇去前线呢,何必在这里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呢。”马玉莹给他到了酒。
马瀚如喝了一口香醇的清酒,女儿还年轻,不知道庙堂斗争的险恶,“为国效力,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后花园的甬道上想起急促的马蹄声,马玉莹道“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府内骑马,我去教训他。”
马瀚如笑道“你去再拿一个杯子来。”
马玉莹正要问为什么,只见李俊恒已到跟前,马嘶鸣着气喘吁吁,从宫中到这里,一路二十里未曾歇脚。
马玉莹赶紧行礼,李俊恒点点头,跳下马来,把住马瀚如的胳膊道“跟我走。”
“王上,稍安勿躁,待我家姑娘给你拿个杯子,我们喝点清酒,这酒陈酿二十年,是从羽田带回来的,极难得。”
“都什么时候,还喝酒!”李俊恒不顾君臣礼仪继续扯他的袖子。
“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王上,我们饮完这杯酒,我来为你破此局。”
“你当真?”
“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打过诳语。”
李俊恒认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松开了马瀚如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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