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辰正，标志早朝开始的钟声传来之时，梦荷腹中已有定计。
她先喊守在院子外面的宫人进来收拾桌上残羹，然后写了一封信，叫碧萝拿去给教画的先生刘为，告诉他自己禁足之期已完，请他下午来继续给自己上课。
看着碧萝走远，梦荷立刻跑去衣橱拿出一套男侍的服装──之前汶辽来使出题刁难，皇帝让她扮成小兔子跟去上朝，後来小惠子并没有问她拿回那套行头，她也就收着，反正不晓得何时龙飞扬又兴起要她扮成男侍。她穿好男装，又打开当初从卫王府带来的包袱，翻出素日不用的眉笔眉墨，将两道眉画成卧蚕眉，才算换装完毕。
梦荷在房中试探着唤了几声，确定外面无人後便窜了出兴龙宫，接着大摇大摆地往金桂宫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其他宫人不论品秩高低都恭敬地向她招呼，她才晓得兴龙宫的一个普通宫人都比其他宫人有地位。
「启禀太后，遥宫小兔子求见。」
「求见？太后是随便甚麽人都能见的吗？既然自称是遥宫的人，即是又无所属主子又无处当差，一个闲人凭甚麽叫太后见他？你们竟然还来通报，怎麽守门的？还不回去赶走那奴才？」
玉丽柳眉一竖，斥退来报的男侍，太后却叫住：「且慢，那个谁可有说是因何事求见本宫？」
「那个男侍自称小兔子，说是有关红玛瑙的消息，说太后一定有兴趣。奴才也是瞧他言之凿凿，不以胡诌，才斗胆打扰太后。」男侍语带委屈，玉丽心中有气，却不好在太后面前发作，自能狠狠瞪了这人一眼。
太后没有计较这个陪嫁丫鬟的小动作，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殿外，准确而言是更远的宫门，好半晌，忽沉声道：「宣。」
来报的男侍出去後，玉丽担心地望向太后，「主子？」
「玉丽，你原本分析得不错，遥宫的人就是闲人，按理说没有资格求见本宫，也没事情值得本宫见他。可是，」太后揉了揉眉头，「一个闲人理应没有允许他在宫中行走的腰牌，又怎麽可以跑来金桂宫？在本宫这里当差的都是老人了，又岂会轻易为人通报。何况，小兔子？宫中男侍有这样起名的吗？」
太后一点，玉丽便明白过来，当即告罪，「是微臣思虑不周，幸好主子心如明镜，才没将人赶走。这个小兔子怕是有秘密相告，又不想当事人知道是他告密──啊，微臣想起来了，小兔子不就是早阵子让汶辽来使心悦诚服的那个人吗？」
「也许只是碰巧重名，也许是刻意假冒，不过不重要。」太后叹气，「重要的是他还知道有红玛瑙呢。」
玉丽面露讶色，随即瞥见人来了，於是抹去表情沉默下来。
「小兔子参见太后。」
玉丽看见「小兔子」仅仅躬身施礼而未按身份下跪，动了动唇，却没马上出言斥责，而是投给太后一个询问的眼神。
太后摇了摇头，猛地瞄到「小兔子」不经意一动，腕间露出一抹鲜红。
「小兔子」这才抬头，朝太后抿唇一笑，「太后可否屏退左右？当然，玉丽姑姑是例外。」
太后摆了摆手，趁着宫人鱼贯退出俊雅殿的时间，仔细打量「小兔子」的相貌身材。
心里拿定主意，太后才给玉丽一个眼色，玉丽心领神会，摆出倨傲的姿态，「现在人都走了，门亦关上了，你可以开口了吧？你是谁？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梦荷趋前，「微臣是来求教於国母的。至於微臣是谁，相信睿智如太后已经看穿了。」
「哦？你有何事需要本宫教你？」
「微臣愚鲁，想向国母请教女子处世之道。」太后没有回应梦荷的後一句，梦荷便当太后默认知道她是谁，不多解释。并非梦荷故作高深，而是提防隔墙有耳──浩宇殿跟她的房间能有暗道互通，难保这雅俊殿就没有一两条暗道。
梦荷低头理了一下思绪，「是这样的，微臣的孪生妹妹有个与她互相爱慕的恋人公子甲，早前公子甲向她求婚，她也答应了。可最近，妹妹却发现那人的弟弟公子乙迷恋她，竟……竟打算强逼她嫁给他。妹妹自然不愿意，可是公子乙比公子甲有权势，妹妹怕公子乙为了得到她，会对公子甲不利。就算公子乙不会对付兄长，但妹妹始终只能嫁一人，无论如何两兄弟之中总有一个不能如意，妹妹恐怕有损其恋人与手足之情，担心两人互相给对方下绊子，动摇他们的家族生意的根基。请问太后，微臣的妹妹该怎麽办？」
听着「小兔子的妹妹的故事」，太后的笑容渐渐消失。梦荷提出问题後，太后面无表情地盯了梦荷一会儿，却是摇头，「玉丽，你说他的妹妹该怎麽办？」
玉丽站在太后下首，想也不想便答，「男子之间的问题，留给男子解决。小兔子的妹妹只需要顺心选择自己中意的人。」
太后点头，慈祥地俯视梦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梦荷摇头，「正是因为中意，微臣的妹妹才觉为难。所谓爱屋及乌，她不愿意她爱的人因她而与胞弟失和，不愿意她爱的人所在意的家族生意因她而出问题甚至倒闭。」
太后这才有了点笑意，「你的妺妺爱屋及乌没错，但她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了。她忘了那两兄弟感情深厚，因此早已约定君子之争，无论你的妺妺选择谁，另一个都会祝福兄弟，绝不会怀恨在心。」
梦荷笑了，「知易行难，人心从来最难测，岂是说不爱就可以不爱的？若是可行，还弄什甚麽『君子之争』？微臣的妹妹爱慕公子甲，公子乙早就知道。而且微臣的妹妹答应公子甲的求婚，意愿已如此明显，何以公子乙还在纠缠？」
太后一时语塞，玉丽试图为主子分忧，「依臣愚见，小兔子的妺妺既已作出选择，其余问题非她力所能及，应留给公子甲及其家中长辈解决。毕竟她尚未真正嫁给公子甲，别人的家事还是别乱掺合的好。」
太后舒眉，「玉丽说得对，公子甲家中的长辈自会训斥公子乙，亦会解决两兄弟的纷争，你毋用过虑。」
「多谢太后指点。」梦荷笑笑，深深鞠了一躬。
太后暗暗松了口气，「既已解疑，你就退下吧。本宫想要歇息了。」
梦荷却又皱眉，「打扰太后，微臣罪过，只是可怜微臣的妹妹烦恼的可不止这一点。」
梦荷微顿，「那日她在公子甲府上答应了公子甲的求婚，正是你侬我侬，然而不过片刻，便有一妙龄女子扑到公子甲身上。一问之下，那个热情女子竟是公子甲新纳的妾，刚好当日进府！」
梦荷咬牙忍住鼻酸，「在天昭，男子三妻四妾本属是平常，但公子甲曾答应过微臣的妹妹，此後只会与她一人行周公之礼，而他不但未守诺，更将人带回府中作妾！太后，同为女子，你能想像微臣的妹妹当时是何心情吗？听说太后与先皇——」
太后脸色霎时大变，身边的玉丽见状，踏前喝住梦荷，「大胆，太后与先皇之间如何是你一个男侍可以议论的吗？」
梦荷眨眨眼，一脸无辜，「太后与先皇感情甚笃，先皇一生专宠皇后，除了皇后，只另外宠幸过两人，此事天下人皆传为佳话，为何微臣不可以说？」
玉丽被噎住，太后幽幽一叹，摆手让玉丽退回原处，「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天下女子谁不希望夫君只有自己一个妻子？在这点上，想来天昭的女子皆但愿自己生在晋壤吧。」
「主子！」
玉丽轻呼，太后摇头，「没事，她是有分寸的人，不会乱嚼舌头。」
玉丽沉默，太后又续道，「假若丈夫是平头百姓，或可只有两小口过些简单日子，不会多上一堆不能赶走的女子觊觎我的丈夫——这样的想法，本宫从来没有过。」
看到梦荷眸中的疑惑，太后轻轻一笑，「本宫就像你的妹妹一样，是自己作出选择的。你大概听说过当年本宫在嫁予先皇之前，曾於中秋时接受先皇的邀请，在月神的见证下共舞。本宫中意龙浚，而未来的皇帝是他不可割舍的身份。本宫既决定嫁予先皇，就知道自己只能是其三千佳丽之一，同时也知道自己会是当中最尊荣的那个，等於是整个天昭最尊荣的女子。」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梦荷仰视高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语气有点落寞。
太后牵牵嘴角，「算是吧，要了鱼就必须放弃熊掌，本宫毫无怨言。当然，假如两者可以兼得，本宫亦不会矫情，说不贪心。」
梦荷正仔细咀嚼太后的话，太后又添了一句，「人性总是贪心，本宫不会看不起你的妹妹，但她看见那个妾以後就应当明白，她在公子甲心中的价值还没有高到足以叫他完全放弃碰其他女子。」
梦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太后惊讶，「你仍然认为你的妹妹值得公子甲为了她而完全放弃天下间其他女子？」
梦荷语气平淡，「微臣的妹妹愿意为了公子甲一人而从此完全放弃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其他男子，那麽公子甲为了她而放弃天下间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值？」
太后消化了梦荷的话後，一脸好笑，「你跟……咳咳……你的妹妹跟她那位意中人地位不同，又岂可相提并论？」
梦荷彷若未闻，自顾自说下去，「况且，嫁给公子甲以後可以得到的荣华富贵对於微臣的妹妹而言既非鱼，亦非熊掌。她为何要为了她不屑一顾的东西而与别的女子分享她中意的人？」
不算石破天惊，也不算一石激起千重浪，太后跟玉丽两主仆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不可思议地紧盯着梦荷，彷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说笑的痕迹。
梦荷闲静地站在殿中心，淡然又傲然地接受二人的目光洗礼。
约莫半柱香，太后率先闭眼，开口时掩不住疲惫，「你的妹妹想法与常人相差太远了，容本宫再仔细想想，过几天再唤你来详谈，告诉你如何帮她吧。」
太后如此回答出乎梦荷的意枓，梦荷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口中不忙应下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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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会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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