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小狼的担心并未成真。小舟上的皇帝虽然只能自斟自饮,但对于梦荷珊珊来迟毫无不快,反而示意小惠子上岸迎接。
梦荷俏立荷花池畔的藕香榭,远远地朝皇帝行了一礼,才含笑向小惠子点头、让他搀扶她登上小舟。
荷花池虽名为「池」,事实上是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泊。小惠子和严信把小舟撑到湖中心后,就按主子事先的吩咐、改登上另一只小舟退回岸上去了。
小舟上,龙飞扬与梦荷隔着漆木小几盘膝对坐,两侧各一盏白瓷灯散射出暖黄的光晕,吸引了梦荷探究的目光。
古时常有纸灯笼被打翻或大风吹翻引起的火灾,而白瓷灯就稳定多了,材质本身也不会烧着。
当然,再纤薄的瓷器都及不上纸那么透光,但白色本身反光度高,像现在这种不需要读写或精细手工的情况,那白瓷灯渲染出来的气氛就正好。就好像烛光晚餐,讲究的就是那点朦胧美和暧昧的氛围。加上白瓷上还有阴刻的饰纹,使得透析出来的光线添上了几许斑驳,有如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的影子般恬美,多了一种天然的韵味。
「怎么?你喜欢这盏瓷灯?」瞧见梦荷那目不转睛的模样,龙飞扬就知道她喜欢这项他特地从贡品中挑出来的精巧工艺品。
「好心思。」
梦荷这样轻轻回答一句,龙飞扬就笑了。不管她知道不知道,总算不枉费他的一番心思。
梦荷不怎么爱酒,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夹上几筷小菜。即使舟上有二人,皇帝仍然只能自斟自饮、自夹自吃,以及给对面的女子夹菜、看着她细吞慢咽。
期间,龙飞扬问起梦荷在下午的意外中所受的惊是否有碍、可有暗伤先前未察等,轻声细语,似怕声量稍大会吓着她。
梦荷缓缓抬眸,深深地望着龙飞扬,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化成了一句简短的劝喻,声音低却坚定,「圣上乃万金之躯,勿应为区区一介奴婢犯险。」答非所问,又不感圣主关切之厚爱,更不念天子舍身相救之隆恩。
龙飞扬盯着梦荷皱了皱眉,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想不到你也会说这种话。你何时开始觉得朕比你金贵了?」
龙飞扬早感觉到了,自己钦点的兴龙宫领头宫女从来不认为她自己高人一等或是低人一等,更不会认为他这所谓皇帝哪里高人一等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她大概也不会认为他的哥哥飞云高谁一等。
因此梦荷刚才那一句由其他任何一个昭国国民来说都彰显其忠君情义的简短劝喻,由她说出来不是敷衍,就是不承情嫌龙飞扬多事,再差一点,甚至称得上是暗讽眼前这位皇帝不仅不自量力、还要充英雄。
龙飞扬直率地反问了,梦荷却愣是装傻,「圣上乃万金之躯,属世间所公认。更遑论奴婢如此卑贱之人,岂敢与圣上比金贵?」
梦荷这般认真讲究起来,龙飞扬也无计可施,心中想着,「在朕心里,你比谁都金贵」,却不敢顺着心意说出来。
毕竟上午在天香楼梦荷的反应还历历在目,龙飞扬绝不愿她再次疏远自己,只是,心里难免不甘。
他就真的不如飞云吗?
龙飞扬兀自纠结,梦荷见他不答话,乐得轻松,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龙飞扬纠结了一阵,还是挤不出适当的回答,只好又拎起筷子继续给梦荷夹菜、斟酒,至少让场面显得不那么僵冷。
好一阵冷场之后,瞧着梦荷吃菜的速度愈来愈慢,碗里都快给他夹的菜填满了,龙飞扬知道她已经饱了,说不定会不耐烦继续静坐、提出上岸回去。
龙飞扬连忙四处打量,打算找个话题,随即眼睛一亮,抬手一指,竟是经典的没话找话,「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像个银盘。」
梦荷顺着龙飞扬的手指朝天上望去,果然看见一轮明月,比平常都要接近人间,散落银白清辉。
梦荷下意识回忆今日日期,赫然想起后晚便是中秋,而中秋晚宴正是卫王推荐自己负责的差事,只是下午虚惊一场之后,自己也把这烦心事忘了。此时记起了这事,她便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确定是否一切安排妥当无误,偏偏身在这湖中心,连想找「妹妹」碧萝问问、求个安心也不行。
到时要是晚宴出了差错,一来她这个负责办差的人得受罚,二来对不起一力举荐她担负重任的卫王、说不定连累他一个识人不明之罪,三来也肯定会影响给她发薪俸的皇帝那还算可以的名声威严。
不行,她得想个由头让龙飞扬快点儿回岸。
「来,再干一杯,咱们今夜不醉无归!」
不等梦荷编好借口,龙飞扬已跟她「叮」一声碰杯,然后举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好酒!痛快!」
听了这一声感叹,大概是受到对方的情绪影响,梦荷下意识也仰首喝下自己那杯酒,体味着酒香的层次。直到那一杯酒完全滑下喉头,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不是品酒的时候。
「良辰美景,且有美人相伴,辅以醇酒佳肴,夫复何求?」龙飞扬遥望天上银月清华轻柔地覆盖在气质清冷的梦荷身上,佳人红润的唇瓣因沾酒而更艳丽,只觉此情此景如诗如画,但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下一刻,佳人眉头轻蹙,打破了龙飞扬的愿望。
他隐忍着胸口处的钝痛,彷佛害怕惊扰了佳人似地轻声问,「怎么了?是这种桂花酿不合口味吗?」
可是按他观察,明明发觉她嗜甜,他才特地吩咐小惠子过去司酒监那边,提取了这几埕皇家秘酿桂花酒出来。
如果口味没错,难道是年份不够?他倒是疏忽了,没有叮嘱过小惠子这一点。司酒监那群酒痴每拿一埕酒出来,就好像给割下一块肉似的。想叫他们主动把最香最醇的陈年旧酿拿来,除非是祭天之类重大庆典吧。
觉着自己猜到了真相,龙飞扬勾起嘴角,重新给梦荷斟满一杯,解释张口便来,「司酒监总得将好酒保留给后晚的中秋夜宴,方不堕皇家威仪。虽然这不是宫中最好的桂花酿,但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朕陪伴,不是远远胜过瑶池仙境、琼浆玉液吗?」说着,便把羊脂白玉酒杯塞进她手中,又跟她碰杯、干杯。
对方盛意拳拳、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梦荷,加之她还要靠对方把小舟撑回岸上,更不敢有违圣意,只好把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龙飞扬见状有些失望,然而不一会儿复又勾起了唇角,殷勤地给梦荷的酒杯再次斟满。
梦荷盯着杯中桂花酒的表面形成了一个颤巍巍的弯月面,哭笑不得。
梦荷犹在对杯发楞,龙飞扬已经又跟她碰杯,「来,来,来,咱们可不能给司酒监那帮痴人看扁。居然嘟嘟嚷嚷的说朕喝不了这么多、白糟蹋东西!就这么几埕桂花酒,朕会给醉倒?今晚不喝光这几埕酒,咱们就不回去!」
梦荷闻言失笑。合着龙飞扬在跟司酒监那帮痴人斗气,看来不帮忙尽快解决掉这几埕酒,她是不用想能回去检查后晚夜宴的安排布置了。
梦荷无奈地叹气,也只好苦笑着小心翼翼地端起几乎满泻的白玉酒杯。
龙飞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很好,她配合起来了。
梦荷依旧小口小口地啜饮,文雅如大家闺秀。龙飞扬径自一杯又一杯地干,豪爽若江湖大侠。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恍惚二人乐也融融。
龙飞扬带着醉意,谈起自己未登基前在民间过得如何风流写意,「大家闺秀如京城四大美人俱是洁身自好,嗯,或者说她们不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委身于人。不过小家碧玉就没有那许多顾忌了,她们像狂蜂浪蝶似地扑过来,巴不得能爬上我的床。至于青楼名花……」
梦荷对龙飞扬的风流事迹没有半点兴趣,随口附和着,心中暗自盘算夜宴有甚么地方容易出现疏漏。
蓦地,一阵清脆的破碎声惊回梦荷的神思,接着发觉龙飞扬捉住了自己拎酒杯的手。无瑕的白玉酒杯因此脱手掉落再滚出小几,摔成碎块,并留下一滩酒水,甜香扑鼻。
梦荷蹙眉就要质问,龙飞扬却低头吻在了她被抓住的手背上。他的吻绵绵密密,温柔得彷佛她的手是世间珍宝。
梦荷只觉手上酥酥麻麻的,痒意一路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害她飞红了脸,一边呵斥对方停下,一边连忙想要把手抽回。
龙飞扬却双手捉得更紧,甚至把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口,低语道,「你蛊惑了我,怎么可以就此撤手不管?我的心为你而跳动,看见你欢笑,它欣然雀跃;看见你悲伤失落,它便狠狠揪着、隐隐作痛;看见你置身险境,它便急速冲撞胸口,即使明知是螳臂挡车,仍催促我扑上去救援,至少把你护在怀中。就连京城四大美人都不能再叫它欢愉,你怎么忍心弃之如敝屣?」
他……在向我告白?
梦荷怔怔地望着自己贴嵌在龙飞扬左胸上的五指,手背上面还覆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灼热如火,衬得她的手又小又凉。
浑浑沌沌中,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另一只手去哪了?
彷佛回应梦荷心中所想,龙飞扬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颌,逼使她与他深情的目光对视、并发现他脸上通红。
梦荷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疯了。」
她是他的未来大嫂啊。之前,那赌约也是他自己说要作罢的啊。
「是的,我疯了。从在卫王府的荷湖看见你那一剎那开始,我已经疯了。」
他不要她当他的大嫂。他想她当他的妻子。
龙飞扬回答得十分平静,似乎他说话的内容理所当然,平平无奇。
然而梦荷贴在龙飞扬左胸上的手却能感到他内心的不平静,如狂风暴雨,如翻江倒海。
但龙飞扬只是深情地看着她,再没有其他动作。
心意是无法强逼的。他只可以默默等待她的判决。可笑他当初竟然还说过「我既把你强要了过来,又为何不能强要你的身子?难道还要讲甚么心甘情愿吗?」那般傻话,如今可真是自打嘴巴。
即使如此,不管是喜是悲,他总得努力争取过才甘心。
秋风轻轻地吹,掀起水面上阵阵波纹,无形的凉意沁入人发肤之间。小舟随波逐流而晃动,尽情沐浴在清冷淡漠的月光之下,穿梭于一湖枯败残荷之间。夜色中,唯有四方不时传来几声蛙鸣鸟语,为小舟牵挽几分生气。
无情的时间竟似围绕沉默的小舟凝固。
也许,上天也怜悯他此刻的惶惑忐忑,因此她尚未扔出一个残忍的答案。
如果,这个时候下起雨来,那雨声打在残荷上定然十分动听,柔柔融入人心。
只不过,此等天籁妙韵,是喜,还是哀?是庆贺痴人得尝所愿,还是哀悼妄人幻梦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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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疯人人自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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