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牌都没胡,等陈凡骑着马到大队部的时候,还在生闷气。
拍拍马屁股让小马自己去玩,随即走进大队部办公室,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几个人,“招聘会这么快就完啦?”
张文良扔给他一支烟,好奇地问道,“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谁惹你了?”
陈凡这才一声长叹,走到窗边的长条椅上坐好,“刚坐下跟刘师傅他们打花牌,马上就要赢了,就有人跑去喊,让我到大队部。刘师傅他们耍赖,直接把牌扔了,结果一把牌都没有胡。”
听他说打牌,刚才还满脸兴奋的杨书记几人,立马脸色微变,都不敢吱声。
张文良更是低着头默默抽烟,原来是自己惹的锅?
还是肖队长仗着自己是他师父,叹着气说道,“卢四爷当年靠着一手牌技,在上海滩大杀四方,你得了他的真传,还是不要在这里祸害乡亲父老,要玩去外面玩吧。”
张队长跟着连连点头,“刘师傅他们都是一大把年纪,可以当你爷爷的人,有几个钱输给你?”
陈凡撇撇嘴,“我们就玩5分。”
张文良脸色微变,“去年你跟我们玩一毛,不也赢了5、6百?!”
陈凡瞟了他一眼,“5、6百就把你吓到了?再说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啊,真没出息。”
吐了阵槽,陈凡感觉心里舒服多了,这才转头看向杨书记,“招聘会情况怎么样?”
杨书记正想说,跟你玩只输不赢、再打牌不是傻吗?不过看他说起了正事,便干咳一声,笑道,“还行,原本预定招400人,今天有600多人报名,初选合格的差不多一半,都跟他们说了,今天是初试,明天到厂里进行复试。”
现在卢家湾各个副业公司,有一多半集中在5队前面不远处的坡地上,其他的分散在几个小队,不过离得也不远。
比如陶器厂在6队、竹编和家具厂在7队,5队则有养殖场、屠宰场、洗绒厂、熟食作坊,以及正在筹备的食品厂、服装厂等等。
其中大部分是陈凡提议并操办起来的,少部分是大队部自己发挥。
那个7队的竹编和家具厂就是。
说是个厂,其实不过是个集散地,各个小队会竹编、打家具的人,将做好的东西送过去,那边做好记录和签收,再通过运输队送到各个熟食店代售,等卖掉之后再分钱。
唔,其实就是赚点小钱的东西,算是锦上添花吧。
如果让陈凡出手,他当然有很多办法把这个厂做大,不过这种纯手工的东西,规模上不来,又缺少艺术价值,他便懒得去管。
主要是其他的食品、服装产业做大之后,产值规模比这个可要大得多,根本没有可比性。
在当前卢家湾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他当然要以那两种为主,何必分出精力去做小产业呢?
现在卢家湾的工厂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明天来复试的人,也都要去几个小队的厂子里,等待接受最后的测验。
陈凡对这个不感兴趣,倒是对应聘者的数量有些惊讶,“怎么才600多人来面试?”
在他的设想中,五个大队加上镇上的无业青年,怎么着都能凑个3000人吧,现在的人都这么不急着找工作吗?
杨书记对他的反应不以为然,说道,“600多人不少啦,就这些,里面还有好几十个老师傅,你说的那些年轻人,来的真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其他生产队的,镇上来应聘的人,看看有没有30个。”
张文良续了一支烟,看着陈凡说道,“兴秀碰上几个前年到卢家湾插队的人,跟她们聊了聊。几个小姑娘毕业都两年了、还没落实工作,这才过来应聘。
虽然她们没有明说,可兴秀见多了人,哪能看不出她们的想法。她们就是打算骑驴找马,先想办法进厂找份事做、顺便学个手艺。
等以后镇上的单位有了名额,她们立马就能过去。
咱们这个队办企业,人家镇上的人看不上呢。”
陈凡龇着牙,“都快没饭吃了,还挑啊?”
说着咂咂嘴,“这队办企业就这么让人瞧不上?社办单位也没好到哪里去啊,还不是公社里面的。”
叶树宝哼哼两声,“要不然呢?人家社办单位虽然只高了一级,可那也是城镇户口、正规单位,严格按照国家规定执行,该有的福利一样不少,而且还能分房。”
听到这话,陈凡忍不住咧着嘴呵呵直笑。
看到他发笑,叶树宝也说不下去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办公室里笑成一片。
好不容易等笑声停歇,杨书记才摆了摆手,哈出一口长气,笑道,“生产队的单位,工资是基本生活费加工分的方式,单位是小队的,以小队为单位核算,单位是大队的,以大队为单位核算。
工分这东西,可高可低,搞过养殖的人都知道,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咱们卢家湾的副业,基本上都建立在养殖业上面,聊聊几个不相干的,也要跟队里进行捆绑核算,镇上的人觉得不稳定,也情有可原。”
张文良左右看了看,笑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今年一个工人能分三四千,顶得上镇上的单位干10年,不知道他们是要稳定、还是高分红啊?!”
陈凡眯着眼睛想了想,突然说道,“外队的人也有分红吗?”
这话一出,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杨书记果断摇头,“没有。”
张队长沉着脸说道,“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如果真按陈凡说的那样,以后卢家湾的副业公司里面,外面的人越来越多,给他们分红的话,卢家湾的社员们能答应?
那是不是卢家湾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陈凡也不意外,笑了笑说道,“那简单。本队的人按老办法,外面的人用新办法,就参考镇上的单位,除了城镇户口给不了,其他都可以照搬,待遇方面稍微高一点也没关系。”
等过几年后,全国的生产队陆续完成分产承包,到时候就可以参考未来某些集体企业的做法。
公司归公司,集体归集体,公司里面按照内部薪酬管理体系执行,扣除成本之后,每年的盈利按比例上缴给集体,集体获取收益后,按照户口、人头进行分红。
员工就只能拿工资和奖金。
如果员工是卢家湾的人,就可以拿双份,在公司里面拿报酬,回到村里拿分红。
可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做了那就是动摇“合作社”的根基,因为社员的收入与工分挂钩,没有了“工分”,还算什么合作社?
所以现在只能走二元化的薪酬制。
这时候陈凡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年头的集体企业都是用自己人,主要是好算账呐!
张文良看了看发言的几位,轻轻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那可以省很多钱哦。”
杨书记几人相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忽略这个话题。
省钱还不好吗?!
两秒后,杨书记才对着说道,“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招聘会的事,如果没有意外,今天这批初试合格的人,应该都能录取。
还差的那一些,就用我们自己队里的人补上?”
陈凡点点头,“可以啊,本来那个比例就不是定死的,当然要随机应变。”
他心里不觉有些好笑,之前杨队长还说给外面的招工比例太高,却没想到连人都没招满,……
想到这里,他眼珠微转,不解地问道,“镇上的人看不上,怎么其他生产队的人也不乐意来呢?”
半天没说话的肖烈文哼哼笑了两声,说道,“这也不奇怪,要是一年前,有这么些工厂公开招工,能让他们抢破脑子。
今年咱们不是帮他们办起了养殖场么,家家户户都搞养殖,坐在家里、一年都有一两千的收入,哪还看得上进厂那点工资?
除非是家里人太多、劳动力有多余的,还有一些年轻人图新鲜,才会过来试试。
说实话,能有600多人过来应聘,已经出乎我们的意料了哦。”
陈凡抠抠额头,原来是这样的吗?
杨书记看了看陈凡,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笑道,“没事。你是担心以后卢家湾的人不够,可现在还是足够的嘛。等以后工厂发展红火,工人都有高工资、各项福利也跟镇上看齐,那不是就有很多人过来了吗。”
陈凡抬头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卢家湾不像正规单位、更不是背靠工业局、商业局、供销社这样的国企,每年有大中专学生毕业,他们都能要到毕业生分配过去。
我们不一样,谁都靠不了,就连镇上的人都瞧不上。
哪怕以后我们发展好了,人家优秀的人才也肯定是想往好单位跑,谁会来我们这个队办单位呢?”
他环视一眼,见几人都注视着自己,便呵呵笑道,“咱们也不是华西村,能向上面要资源,还有大学生愿意过去。咱们就是个稍微有点起色的生产队,想要人才,恐怕只能‘自力更生’。”
杨书记听到这话,脸色变得严肃了许多。
他再没见识,眼前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呢!
优秀人才对生产队发展的带动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陈凡更能证明,自然也没有人比杨书记他们更清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陈凡、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说要怎么办?”
陈凡笑道,“这次刘璐办了个服装培训班,就是最好的例子。”
杨书记微微一愣,眉头微微皱起,“你是说,我们自己培养?”
叶树宝瞪大眼睛,“自己培养?我们也能办培训学校?”
肖烈文和张队长也是面面相觑。
即便有刘璐的例子在,可那也是小规模的、关起门来自己人教、自己人学的一个应急之举,他们从来没想过会跟专业的培训学校联系起来。
几十年了,从50年代初、上面派技术员驻村,到后来中学教材将《工基》和《农基》列为正课,一直以来,农村都是被培训的对象,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办培训班、给别人讲课?
陈凡看看几人,笑着将两手一摊,“为什么不能呢?”
他转头看着杨书记,笑道,“这一次大规模招工,不也是要给他们培训的吗?一所正规的培训学校,也无非就是将这种培训方式加以固化、保留下来。
卢家湾需要的工种和工人数量都不少,可我们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与其断断续续的招人、培训,还不如直接办一所培训学校,源源不断地为我们自己培养合格的人才。”
顿了几秒,让他们有时间思考,陈凡扔掉烧完的烟头,再抽出一支烟点上,吐出一口烟雾,继续说道,“简单的工种就算了,像什么屠宰、拔毛这些,学都不用学,正适合不爱学习的人。
但是复杂一点的工种,比如服装厂的设计、打版、裁剪、缝纫,每一项其实都可以做到很专业,这个就需要进行专门的培训。
食品厂的检验也是,事关食品安全,位置不高、责任却很重,也需要脑子灵活、经过专业学习的人。”
陈凡掸了掸烟灰,笑道,“按照上次我讲的规划,卢家湾的副业公司会走上正规化的道路,而且规模也会越来越大。
一个南湖公社的‘卢湾工业园’不是我们的终点,而是我们的起点,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同时需要源源不断的专业人才。
所以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搞一所专业培训学校,很有必要。”
等他说完,杨书记呼出一口长气,正要说话。
这时旁边的肖烈文突然呵呵笑道,“这不就是20年前,我们搞过的‘土大学’吗。”
听到这话,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杨书记几人不禁心情为之一松,纷纷大笑起来。
所谓的“土大学”,并不是指后世那种与“土木”、“考古”或“农业”等相关的专业院校,而是在20年前,跑步前进时期,全国大部分地区都有的一种教学方式。
土大学一般由高中、甚至初中转型、或者支持而来。创办者则以公社或生产队为主,校园就在工厂的车间、以及生产队的田间地头。
课程设置的内容,也与生产紧密相连。
比如机械厂办的“某某机械厂大学”,学的就是钳工、锻工、车工等等内容,教课的老师有两类,一类是原来中学里的任课老师,主要教授文化课,人称“文教授”。
另一类则是工厂里面的老师傅,负责教授专业技巧,被称为“土教授”。
生产队亦然。
当年各种各样的“生产队大学”也不少见。
“文教授”也是那些中学、小学里的文化课老师,而“土教授”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农,又或者农机手、养殖能手、种植能手这些人。
虽然只是一阵风刮过,可这些历史上没有确切数量记录的土大学,还是为工厂、农村培养了许多“专业人才”。
别笑。在这场“土大学”风潮之前,全国很多地方的老农,其实并不懂得科学种地,他们很多人还在沿用老办法,凭着“祖宗经验”耕种,效率低到可怜。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春耕。在土大学之前,不少地方并不懂翻耕的技巧和原因,种水稻要怎么耕、种小麦和玉米又要怎么耕,他们并不清楚,而是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经验去耕种。
正是有了土大学的出现,由农业专家撰写的“精耕细作”方式,才第一次在全国得以普及。
还有育苗,也是有了土大学的推广,才有了更多、更科学的育苗方式,缩短了育苗期、并让秧苗的存活率更高。
所以,尽管土大学在短短的一两年后,便如同来时一般、又迅速消退,但老一辈不少农民,都还记得非常清楚。
毕竟那可是让农民赖以保命的耕种本事,就这么一分不要教了出来,很难不让人记住。
以至于陈凡这么一说,肖烈文立刻就想到了当年的土大学。
等笑声停歇,杨书记斟酌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土大学的办法不错,副业公司里面也能出几个‘土教授’。”
他说着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脸色有些为难,“就是这个土大学,当年确认了是错误的,如果我们再办?”
陈凡当即说道,“我们又不是办土大学,就是办个技能培训班而已。连学校两个字都不提,更别说大学。
到时候就说是技术培训班,专门给卢家湾工厂培养工人,敞开门办学,不要学费,只收住宿费和生活费,培训合格的,择优录取。
我就不信了,谁还会跟土大学联系起来。”
听到这话,张长江、肖烈文几人都转头看向杨书记,毕竟他才是卢家湾的掌舵人。
杨书记咬了咬牙,“行,就这么办!”
连副业公司都办起来了,还差一个“土大学”?
谁要是说卢家湾不能办这个学校,他老杨也不是吃素的,不办行啊,你们负责给我解决人手问题,否则就是破坏农村发展副业经济!
不就是扣帽子吗,跟谁不会似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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