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天宝十年,山西南道都督府辖下的果州郡往西三十里有一处官驿,名叫龙泉驿。
这龙泉驿原本是长安入蜀的一处三等驿站,因大的城郭入城需要换公碟或路引,所以出蜀的客商都将它当做入果州城的最后一站,选择在龙泉驿歇息一晚,次日一大早再进城。
长久下来,龙泉驿便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集镇,驿镇中客舍,食肆,商铺,妓院等大城郭有的,这驿镇中也应有尽有。
龙泉驿南边有一大户人家,主人姓王名亦诚,号结庐,祖上曾为官,因出身诗礼世家,所以人称王员外。
这王亦诚娶妻杨氏,岳丈在朝中做了个从五品的大理正,膝下只有杨氏及其兄长二人,杨氏兄长久病,无子息,偏这杨理正也没有个什么弟兄叔伯之类的,眼看杨氏一脉就要从他那里断了。
这杨理正十分着急,想让女儿女婿过继一个孩子给杨家,无奈杨氏膝下也只有一子,且生这唯一一胎时难产,郎中诊断为再难怀胎。
那王亦诚饱读诗书,与一般士人不同,不提纳妾,也无通房丫头,因此,其独子长到十岁上,王家也不曾再增添人口。
杨氏却坐不住了,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相公只属于自己一人,更不想相公与别的女人生孩子,可经不住老父亲一封封书信催促,便想了个两全的法子——为相公典妾,生了孩子记在自己名下,然后过继给自己兄长。
原本典妾或典妻这种事只出在男子出不起聘礼的贫贱人家,女子如货物牲口一般被按价按时间典给他人,生下子女归男方,时间一到女子便归回自己原来家中,与男方和生下的子女再无瓜葛。
而像王员外这样的人家想子息多一点,多置几房妾室便是,断不会做出典妾这样的事出来,而杨氏为省下日后妻妾争宠或争产的诸多麻烦,自作主张以五两银子典二年的价格,从苟家庄典来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小寡妇。
苟家的这位小寡妇姓杜名萱娘,长得倒也清秀可人,祖上也曾是殷实的人家,只是到了父辈这一代,因兄弟众多,又没有个有出息的,家业分散下来,俱都成了普通农家。
偏偏杜萱娘父母早亡,亦无兄弟姊妹,从小依附着伯父们长大。
杜萱娘伯父们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过来,谁还有心思去管她这个孤女?饥二餐,饱一顿地长到十四岁上,杜家便给她订了邻村的苟家老二。
当十六岁刚及笄时杜家便打发瘟神似的将杜萱娘嫁出了门,从此再无往来。这个苟家老二读过几天书,却从小是个病秧子,与杜萱娘成亲不到二个月便一病呜呼了。
苟家有二子,长子苟大娶了本村张氏,这张氏娘家家底子殷实,长得五大三粗,性情蛮横泼辣,她父母就是因了她这性子,便相中了苟大性子懦弱,又是长子,苟家也只有一个寡妇婆婆当家,嫁过去后不会吃亏。
果然张氏嫁入苟家后,便开始了她的掌家夺权计划,那苟家寡母苟婆子独自养大三个子女,又岂是个软弱的,两婆媳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
由于苟老二长期生病,家里的出息与积蓄大多花在了为他求医问药,以及为他娶回杜萱娘这两件大事上,等到苟老二最终还是去见了阎王爷,苟婆子不得不动用了大儿媳张氏的嫁妆才将二儿子安葬。
自此后,苟婆子为了十四岁还没有订亲,也没有准备嫁妆的小女儿,不得不忍气吞声交出管家之权。
而张氏正式当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杜萱娘以五两银子两年的价格典给了本地大户王员外家。
唐朝的开元天宝年间,久承太平,物阜民丰,后世称为开元盛世。当时的五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朝廷低级官员一个月的官俸才二两银子,五两银子甚至可以直接买下一个漂亮的丫头。
对张氏来说,娘家无人,年轻貌美的杜萱娘可是一棵大大的摇钱树,是她两儿一女将来嫁聘的资金来源,绝不能简单地一卖了事,她得将杜萱娘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极致。
典给别人家,可以收取一笔不菲的银钱不说,时间到了还可以领回来,再典再嫁皆由她作主,苟婆子是不敢说半句话的。
被典到王家的杜萱娘倒是暂时脱离了苦海,因这典妾的主意是王亦诚的正妻杨氏自己想出来的,且这杜萱娘若生下孩子,也是送到自己娘家去继香火的,所以杨氏将杜萱娘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
谁知精明过人的杨氏也有走眼的时候,相看时只是眉目清秀一些,豆芽菜一样的杜萱娘在王府住了三个月后,竟然摇身一变,从一根青菜头蜕变成了一朵水灵灵的牡丹花儿,娇艳动人不说,还长高了一截儿,这事儿让杨氏一想起来,便悔得肠子都青了。
最让杨氏惊心的是,王亦诚的贴身小厮曾透露出一个信息。王亦诚向他仔细询问过杜萱娘婆家苟氏一家的情形,还打算遣他去向苟家打听一下若抬杜萱娘进王家为妾需多少银两。
这事最终却因为岳父杨理正突然来了一封急信,王亦诚急匆匆出门才作罢。
而杨氏再也坐不住了,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的王亦诚,不但对自己亲自挑选来生孩子的小寡妇动了心,竟还想正儿八经地抬回来做妾。
实际上杨氏在得知自己再难生养时,就已经有了与别的女人共享丈夫的最坏打算,为此还特意去买了两个丫头,名叫乐儿趣儿的,放在自己房里亲自教养训导着,为的是真的到了王亦诚想要纳妾的哪一天,就把这两个丫头送上去,好歹也是自己拿捏得住的。
而到了王亦诚真的想要纳妾的时候,杨氏心里却不好受了,妒火在两个预备小妾的撩拨下越烧越旺。
于是,稍稍示意了一下,杨氏丢失的一只嫁妆镯子便从杜萱娘房里搜了出来。这种大宅门里面最滥最低级的栽赃手段,往往也是最有杀伤力的。
杜萱娘顶着烈日被罚跪了三个时辰后,便得了伤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三天后,就在杨氏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打算送点银子去苟家,让苟家来领人时,杜萱娘竟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幸好病愈后的杜萱娘性情大变,不再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园子里闲逛,也不再见人便娇声怯语,只是成天窝在自己屋子里和与她娘家同村的姜婆子说说话,还破天荒地请姜婆子去书房借了几本杂书来看。
这姜婆子是王家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嫁了王家管事后便在杜萱娘娘家村子里置了田地,老夫人病故前给了姜婆子两夫妇放良文书,如今也算有子有孙有家有田的良籍人家,因感念王府大恩,仍在王府做些闲差,其它重要的事自然有杨氏的心腹。
当她听说杨氏有意为王亦诚典妾,为杨家继后,便想起了可怜的曾经同村的小孤女杜萱娘,将杜萱娘的身世说与杨氏听后,杨氏立即便召了人来看,当时看到杜萱娘老老实实的村姑样,杨氏很满意,姜婆子也得了脸,只是谁会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呢?
六月十五,是王亦诚从洛阳归家的日子,王亦诚早早遣人送了信,说是回来用午饭。
时到正午,王家正堂内,杨氏端坐正堂右首,身后站着穿红着绿,香气袭人的大丫鬟乐儿与趣儿,右下首站着大病初愈的杜萱娘,堂下则站满了屏息静气的打扮整齐的有脸面的丫鬟婆子。
杨氏中等姿色,因只生养过一个孩子,再加上保养得宜,虽三十出头仍颜色姣好,身段粗细合宜。尤其是在相公王亦诚归家的日子,在装扮上用了点心思,梳了时下流行的彩云髻,戴了点翠镶蓝紫金八宝攒和紫色镶南珠的抹额,耳垂两粒石榴红宝石,薄施了脂粉,上身穿黄色贡缎襦衫,白色牡丹花绸?裙,下穿大红提花缎长裙,显得既贵气喜庆,又不失娇艳可人。
杜萱娘则一改往日的张扬,在大热天里穿了绯色窄袖合领细棉布罗衫,同色长裙,外面还套了件暗紫色的元宝纹半臂,头上简单地梳了个团髻,鬓边压了朵粉红色绢花,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有几分苍白,美貌如昔,只是凭空多了几分稳重大气,这让杨氏十分满意。
杨氏身后的乐儿趣儿却非常不满意,心中埋怨杨氏竟然将此种手脚不干净的人也叫来站在这大堂里,忍不住时不时地将鄙夷加怨恨的目光投向一直垂着头看脚尖的杜萱娘,想着虽然主母下令从此后不许再提那事,但她们可不会这么仁慈,定要找个机会将杜萱娘的做下的丑事偷偷告诉他们家老爷。
杜萱娘却在心底冷笑,“生得蠢笨些不是你们的错,但是心思歹毒却是活该没有好下场了,本人暂时没有机会找你们算帐,单等着你们两个毒妇将来随便配个小子的那一天。”
杨氏连她这个典来的苦命女人都容不下,岂会轻易让她们上了那王亦诚的床?这二人比杜萱娘还大两岁,不出意外这二人一到官配年龄,杨氏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们二人配了小子,然后再重新买两个漂亮小丫鬟养着,对外暗示这是为王亦诚准备的,一边博了贤惠的名声,一边对王亦诚严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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