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是个跛脚王爷,明昭帝对他没有防备。
在他主动请缨想要前往北凉时,明昭帝未多加思考便允了,只是担心他身子不适应北凉的气候,允他随时撤离的特权。
顾岫忙不迭的说了一通感人肺腑之言,明昭帝听着高兴,隆恩浩汤连着又给他些赏赐。
这优待乃独一份,就因着他年幼破了脚。
可后宫之中需要扶持的皇子比比皆是,偏是顾铮最得宠爱。
而太子是他每每见到都会想起死于革故鼎新,朝政变革的丽妃。那女子生前被他花言巧语蒙骗,在后宫蹉跎了短暂的一生。
顾岫与她性子一般桀骜固执,只会延续她的仇恨。
司徒皇后发髻高挽,一身宝蓝色广袖大氅袅袅逶逦,腰束宝带,玉佩叮咚,颈悬珠链。
她穿着一向寡淡,明昭帝不喜,未免徒增厌恶,也为了远在江州的司徒家族,她不得不伏低委曲求全。
“太子婚期已定,事关国家体面,更牵动天下瞩目,绝不可轻忽。你身居六宫之首,当彰显身份之威仪,体面务必做足。”明昭帝鲜少交代她什么,只因顾岫看中那女子是扶不起的阿斗,早就站在万众瞩目之下,未免皇后因其身份显出几分怠慢,他才挪了一分心思去嘱咐。
皇后颔首,“莫说徽铭是一国太子,他自幼养在我膝下,我与他生母情同姐妹,他的婚事自当悉心筹备。”
两人并不惋惜顾岫这门婚事未能以夯实国家根基,为朝纲稳固立下深根。反而庆幸他如丽妃那般重情重义,为了一个上不得华堂的女子,白白断送了所有机缘。
明昭帝见她难得眉目温婉,便想叙叙家常,“晟风可到了江州?”
“估摸是到了。”
他这点恩赐皇后并未看在眼里。抛开这层关系,他们之间早在丽妃死的那一日情同陌路人。
明昭帝见她一如既往的漠然,方才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也歇了。
殿外来报,“陛下,莫宣仪殿外求见。”
司徒皇后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朝他恭敬一礼,“想来宣仪是想与陛下共用晚膳,妾身便不打搅了。”
明昭帝并未留她。
皇后离开时,莫宣仪还在殿外等候,两人擦肩而过,莫宣仪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看到那宝蓝色的裙摆在暮色之中化作一尾流光。
她并未回到自己的寝宫,兜兜转转直到暮色四合,她站在落珠宫破落的殿门前。
“不许跟进来。”皇后下完命令,便头也不回的跨进殿内,道路还有些泥泞,锦履上很快沾染了污渍。
嬷嬷们不敢忤逆,只能站在殿外看着她渐渐没入深处。
推开腐朽的门窗,她褪下锦绣氅衣,又拔掉发髻上金光灿灿的簪子,直到头发披散,不复华贵才停止。
“妹妹就不恨我?这些年为何不入我梦?”她幽幽然说着,眸光看着屋子里破败的一切,脑海里浮乔韵芝音容笑貌。
包括她拉着她手一路朝阳,笑着唤她姐姐,一同去放纸鸢吧。
“是当真不恨我,还是秉性卑劣,你不屑相见?”
落珠宫已被荒草野树遮蔽大半,不透光的缘故,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浮光飘动的声音。
四处阴森汵冷,可她依然不惧。
“我对你做了那样可恨的事,你该恨我的……”
“恨我吧……”
“恨我……来见见我……”
“问我为何要那般对你,问我悔不悔……”
“恨我吧……如此,也能日日夜夜的缠着我折磨我。”
她伸手,指尖在墙壁上划了一下,又一下,“我已褪下这一身看似华丽,实则让我生厌的绮衣,他们就像腐虫一般不停往我身体里蹿。”
“我最厌恶的,却是你最想要的,或许我当年就该成全你……可我做不到……”
声音一哽,陷入了良久沉默。
“你最想得到的,我心中却弃如敝履,如今早已经替代了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你不惜赌上一切,却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她呵笑一声,声音像被风割开几道口子。
“怎么那么傻……”
轰隆一声春雷乍响,惊得整个落珠宫摇摇欲坠,树叶抖动沙沙作响。
闪电爬进屋内,像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将她所有的记忆分割。
随后便听到一声尖叫,嬷嬷慌忙进屋,便看到司徒皇后衣着单薄得倒在地上。
……
顾铮性子收敛不外放,对谁都带着三分笑意,与贞懿的关系不咸不淡有过几回来往。
得知他要前往江洲,贞懿初时以为他不愿意,被赶鸭子上架。
特意前去一番关切,顺便探了口风。
可顾铮总是面带浅笑,让她根本无法猜透。
将准备的礼物赠与他后,贞懿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果然,在这样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还是做个无情无义,刀枪不入的人才好,如此也不会感觉被冷落,更不会渴望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
她与杜清淮第二次见面时,他刚下早朝,刚出宫门便被方荷拦住,为免人多眼杂,他没有拒绝直接钻进车内。
恭敬请安后,他便一直端端正正的坐着,像是要面对洪水猛兽一般,处处小心防备。
贞懿托腮娇笑,“为何这般惧我?”
“臣以为上回吃了亏,往后该时时警惕,以免日后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杜清淮目不斜视。
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们之间还能脱得了干系?”
杜清淮冷道,“待风头过了,谣言自然会平息。”
“可坊间都说你与本宫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能得此赞誉,是你的荣幸,于你,于杜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贞懿端着公主架势,眼神倨傲,仿佛能与她攀扯上关系是三生有幸。
“多谢公主高看,民间嫁娶讲究门当户对,臣无功绩在身,只怕委屈公主日后受尽冷眼与嘲笑。”一步错,步步错。
越是与贞懿相处,他便越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样一个需要他低头供奉的妻子,并非他所愿。
“娶了我,何愁日后没有功绩,并非非要上阵杀敌,才能体现你的才干。”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杜清淮识时务,便知晓该顺坡下驴。
他急道 “多谢公主抬爱,臣是粗人,时日久了必遭嫌弃,日后也是两看两相厌,还请公主三思。”
贞懿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她已给足杜清淮面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遇冷待,心中满满不忿。
两人的事已被传的沸沸扬扬,一切已回不去了,更不可能另择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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