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寻不到《灵峰奇术》,眼下唯一指望便是万毒窟圣女的回信。”顾岫并不喜欢孤掷一注的感觉,更不愿意打没有把握的仗。
楼满烟往嘴里塞了一块炙肉,松快道,“莫要忘了还有玉玲,杜清燕觉得她胆小怕事,不愿意带她入宫伺候,该是料想不到她会忽然反水。”
饭后,顾岫被明昭帝唤走,楼满烟猜到他必定会遭盘问,明知他自有办法解围,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那人却不正经的缠着她一阵折腾。
青天白日的,帐内涌浪。
“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舍得对他下手?”
楼满烟口中的他指都是明昭帝。
顾岫握住她的手,五指纠缠,如钩如锁,“我不过是他龚基的一块石头。有朝一日,我若对他毫无用处,他会不惜代价亲手摧毁我。”
楼满烟心头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明昭帝弑子炼丹,何曾在意过血脉亲情,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只待一触即发,将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六郎,不若来玩个游戏如何?看谁能不用手,只用嘴接住这李子。”
方才的话题过于严肃,帐内似涨水一般,沉重已压迫至咽喉,楼满烟总会有法子一解他面上愁云。
顾岫微笑着点头应允。“阿满既然有雅兴,孤怎能让你失望。”
楼满烟便把李子举高,顾岫半张不张的,惹楼满烟干瞪眼。
她故意晃了晃手,趁其不备,杏子“啪嗒”一声,恰好落入顾岫眼皮上,楼满烟低呼一声,顾岫反客为主含住她沾了李子清香的指尖。
她笑骂道:“好呀,看来太子不曾好好学规矩,居然学会作弊!”
手指仍旧被他。。夹在齿间,听他含糊其辞地反驳:“谈规矩太陈腐,阿满甜如李,孤愿意放下身段不做君子。”
“脸皮当真越来越厚。”楼满烟嗤了一声,含了一粒李子入口,转而捧起顾岫的脸,将那卷着丝丝甜味的李子,缓缓渡入他口中。
李子皮薄,牙齿轻咬便会破裂,甜津津的汁水蔓延,分不清谁比谁更甜。
“阿满不止比李子甜……”顾岫得寸进尺,将人往怀里一带,芬芳满怀。
“孤今夜还有大事未办呢。”
有暧昧在顾岫眉眼里流淌,他突然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
楼满烟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弯月一般精美玉簪,清光流转,仿佛蕴含着月华。顾岫轻声道:“此物名为‘聚月簪’,传说能够聚集月光之精华,愿吾爱之人夜夜如月,圆满无缺。”
楼满烟听罢,目光定定的在聚月簪上流连。心头无法克制的升起感动的情绪,转身又觉得情绪来得太矫情。
顾岫则趁机偷袭她的香唇,看着她怔愕的呆傻的模样。
又是一夜过去,玉宇无风,星河长明。
*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
日光之下,云彩如锦瑟流动,日照千山皆碧翠。
杜清燕央求明昭帝放楼满烟出宫,实则不过是给了明昭帝一个台阶。
即便她不松口,明昭帝也会寻个由头将两人送走。
她虽口还不能言,却是诚意满满的给明昭帝写了数百字,包含歉意以及感念明昭帝对其包容的感谢之言。
光看字面,倒觉得她是个极懂事熨帖的。
明昭帝原先曾怀疑她与楼满烟之间结了仇,便伺机报复,可看到这些字眼他心中疑惑顿消。
她甚至主动要求亲自送两人出宫,正好也彰显她道歉的诚意。
明昭帝认为不妥,她是他的妃子,即便有错,也该点到即止,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纾尊降贵。
见他不同意,杜清燕泪眼汪汪的眼泪欲落不落,明昭帝最受不得她这副模样,不消片刻便允了。
末了,还提醒她下不为例。
头顶碧空如洗,几朵白云悠然南征。
时有宫娥穿梭其间,捧着果盘、香炉飘然而过,香烟缭绕,留下一阵阵沉香与白檀之味,令人心神顿觉清净。
白玉石雕成的小桥下穿过,池中水波荡漾,流水潺潺,游鱼戏水。
杜清燕与楼满烟并肩走在一起,迤逦的长袍委委坠地,留下一道道流光。
她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里却恨的怄血,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什么没死?
竹秋与玉玲跟在两人身后,存在感极低。
“娘娘何必亲自相送,当真是折煞臣女。”楼满烟轻言慢语,不见丝毫怠慢,可眼神锐利没有半点恭敬。
杜清燕停下脚步,唇角的笑意有些凝固,她看着她的眼神是冷冽如寒冬腊月呼啸的风。
楼满烟读懂她眼里的意思,漫不经心得道,“太医说了,娘娘的哑疾乃突发之症,需慢慢养息方有复原的机会。”乍听之下,当真让人如沐春风,可她话锋一转,又说,“娘娘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陛下,有个哑妃在身边伺候,传出去要叫人看笑话的。”
杜清燕头顶似罩着绵绵阴雨,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作唇角的冷笑。
只可惜未能发出星点声响,像打了个直接沉湖的水漂。
“娘娘有福气有手段,这笔账应该能算得清。”
杜清燕不能言语,看着她的眼神好似看着卑劣的虫蚁,似乎再说她得意不了多久。
若是落到她手里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杜清燕招招手,玉玲便找了过去,她兀自转身朝花影深处走去。
玉玲不敢怠慢,即便心中有困惑,也不敢随意发言询问。
杜清燕被病痛折磨,四下无人时丫鬟们少不了要吃苦头,入夜后她一声声的惨叫,便漫在玉玲心头悲壮的战歌。
每一声尖锐的惨叫,都仿佛在玉玲的心头刻下一道道烙印,激起她对复仇的渴望。她冷静地盯着杜清燕清减不少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想让这痛苦永无止境,让杜清燕尝尽这世间的苦痛与绝望。
楼满烟回到中书令府邸时,大堂中坐满了楼家一家子,就连被禁足的楼楚瑶也规规矩矩的端坐其中。
唯独少了周金枝。
一群人见她回来,像鱼儿见到鱼饵涌了过来。
楼少怀上下打量她,“你可……安好?”
楼满烟大大方方的展示一圈,“爹看我可有不好的地方?”
楼少怀长舒一口气。
“宫里发生何事?”楼培玉问。
楼满烟扫了众人一眼,不疾不徐的说,“杜婕妤生病了,请竹秋过去瞧瞧。”
众人了然,宫里摆了鸿门宴,幸而她平安归来。
楼培玉心头涌现各种烦杂的情绪,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楼少怀,只见他神思不属,似乎还在摇摆不定。
楼培玉心头登时撩起一把火。
事已至此,已别无选择,何必再被情绪左右。
一群人心思各异。
楼楚瑶只是默默看着她,不言不语。
赵氏劫后余生,欣喜不已,过往那些新仇旧恨在这一刻随风殆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楼临鄞春闱再次失利,心思早已是浮浮沉沉,如今见她安然归来,心头大石落定,便一声不吭回了自己的住处。
“还未用完饭吧,准备了你爱吃的。”赵氏拉着她往里走去。
“大嫂呢?”楼满烟明知故问。
她估摸周金枝人早跑了。
“她已不是我楼家人,无需再过问。”楼培玉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将两人关系判死刑。
楼满烟也不再追问,带着大胜归来的气势朝前方走去。
这顿饭大概是今年楼家人用得最安逸的一次。
楼少怀本想追问她杜清燕是何疾病,话到嘴边被楼培玉一挤眼悻悻然的咽了回去。
两个日夜的风雨侵袭,终于回归平静。
夜里,沉鸢阁的栀枝花绽放,花朵簇簇,雪白如玉,花香侵骨。
她离开了两日,这里依然一派生机。
原该是平静的一夜,沉寂的院落,却因魏杰的到来引起了惊涛骇浪。
他告知楼满烟顾岫得了急召需连夜赶往江州平定暴乱,并为她留书一封。
楼满烟展信,入眼的便是他刚劲而有力的字迹,如他本人那般气势恢宏——
“阿满,自从我奉命带兵前往江州,心中牵挂未曾片刻停歇。此去路途凶险,朝堂之上亦是尔虞我诈,故此特地书信一封,吩咐你万事须谨慎。
汝在玉京风波不断,朝野之事复杂难测。切记,无论听闻何种消息,皆不可轻信,更不宜轻举妄动。此间人心难测,每一步都需思量再三。我深知你心性刚烈,然在这乱世之中,须得收敛锋芒,以静制动。
你我虽隔千里,但心系彼此。我此行除了平定江州,更要确保你的安危。待我任务完成,必将速归,届时再与你细说离别间的思念与牵挂。”
字里行间满是关切与嘱咐,让楼满烟眼眶不禁湿润。
然而,当她深思每一个字句,却也觉得一阵不平。她从来不是任何的拖油瓶,她可以与顾岫比肩,也能成为他坚强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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