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约好的一样,又是课间操时间,那位总来收发室找老传达员张师傅的中年女人又来了。她蹑手蹑脚小心地走进了收发室,选个不碍事的地方站到一边,静静地看着老头忙活,想找个闲空再搭话。
她自打来到大门外,老张头就从门桩外那块大反光镜里看到她了,至于她怎么悄悄地进的收发室,那老头早就用两眼的余光看得明明白白,不过是没有扭头去正面看她罢了。
还得说这老头儿今天真挺给这中年女人面子的了,可能是今天老头儿心情不错吧,要是往常那不早就黑着脸想往外开她了?
其实也不是老爷子心情好与不好的原因,是他设身处地的为这女人想了一回:
你说这个女的也真是不容易,这舍脸扒皮,低三下四的一次次找自己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么?这人岁数越大就越对孩子上心,这个心情老头太理解了。就拿自己来说吧,对儿子姑娘那疼是疼,爱是爱,可那都是天生的,埋在心里的。可外表上自打生下来就没对张着大嘴对着孩子发洋贱,没认真地亲过,更没有别人那样一口一个大儿子一口个大宝贝小心肝地叫过。更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感觉。可等有了下一辈人,那感觉可就全变了,几天不见大孙子小孙女,那就连觉都睡不好,没事八遍地打电话让儿女们带孩子们回来,好用胡茬子地扎扎娃娃们的小脸蛋……那种感觉太美妙太幸福太真实了。所以,别看他总呵斥这个女人,那是他生气她当年的那种遗弃亲生骨肉的行为,但他也理解她现在的惭悔心情。
唉,毕竟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想想也怪可怜的,当年的一跐一滑做错了事,总不能这么背一辈子吧?知道错了,有勇气来赎罪,怎么说都是好事,况且自己总是这样呵五做六地一次次往外轰人家也有点说不过去。
总之吧,还是那个中年女人的软磨硬泡,眼泪加好酒把老头儿的心给泡软了。
想到这,老张头儿这才对女人开始说话了:
“姑娘啊,你一过来我就看见你了。哎呀,你说我总往外开你吧我也不落忍。其实我也有儿有女,孩子是爹妈的连心肉。我挺同情你的。…可是,姑娘啊,你可是给我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呀……不帮你吧,与心过不去,帮你吧,弄不好我就得被学校给开回家抱孩子。唉……"
老头实在有点为难。他说的都是实话。学校领导一再交待,收发室只管传达和收收发发,绝不可以未经批准就参与到类似什么寻找孩子,认亲等这类事情中来,否则一经发现或产生不良影响和后果,立即辞退并承担相关责任。
“张师傅,您说的这话我都懂。我知道您是个善人,心肠好,您才答应帮我的。我这辈子都感激不尽呐。其实,您说是说,可您一直都在帮我。这事眼看就要办成了,大爷,您就再费费心吧,这事一旦办成,我就把您当成我的父亲一样地孝敬您,行不?"
女人算是绞尽脑汁了,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什么话能打动老头就拣什么话说,就差跪地下直接叫爹了。
还别说。老头的心还真再一次被这女人的话给感动了。
老头沉重地朝女人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你不要往下说了。
老张头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对中年女人说:
“姑娘,别看我每次都呵斥你,往出轰你,我那是怕闹出不好影响,其实我一直在帮你做这件事。我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嘴不好。心软嘴硬。打一小,我妈就不让我吃猪拱嘴,说小孩子吃了那东西说话嘴硬,顶撞人还得罪人,可我就爱吃那东西……哈哈。"
说到这老头哈哈一笑:“我又扯远了哈。姑娘啊,我是说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呐。你说我每次把你给推走哇,心里也都不是滋味儿。可不撵你你不走,三天一趟两天一趟,这能不叫领导看见么?其实自打你出现,我就格外注意这孩子了,并且找机会就和她聊几句,不就是为以后的事打铺垫么?人熟好说话。可有一样啊,姑娘,但这认亲妈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呀?那你说,你说我把孩子叫过来,指着你就说,孩子,这是你妈?这,这能行么?这弄不好都得出大事呀!再说了,就这么一指一认,要你是那孩子,你能认你这个没一点思想准备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亲妈吗?你说我这不是在惹祸吗?”
老头这么掰开揉碎地讲的这个道理,中年女人想想可也真是。可有道理没道理,那事赶在这了,这十八拜都拜就差这一哆嗦了,说啥也不能放弃呀。
想到这,她便眼泪巴喳儿地伸手拉着老头儿的胳膊说:
“大爷,大爷,你就为我再受受委屈,就当修好积德再帮帮我吧。您看这么办行不:我可以不说是我是她妈妈,我就说我是她的什么亲戚,姑姑,姨妈……是是……您让我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能认了她,能看到她,哪怕吃顿饭唠唠嗑呐……她叫我什么都行。大爷,求求您了!”
可老头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说不行。
可这女人真就是下了决心了,老头不答复是不会走的。
实在没招了,加上既往收了人家东西又喝了人家的酒。老头儿的心终于又一次软了下来。
他自己开始安慰自己:如果让这女人光看看那孩子,估计可不会有啥大事。
于是他才松了口,对那女人说:
“姑娘,这可你说的,只是看看,不许说话。"
"嗯呐嗯呐"。
女人忙不迭地连连答应。她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老张头眯起眼睛又想了想,这才又凿实地又问了句:
“你确定?那咱可说准了?可不能言而无信,不然闹出事来可麻烦大了!”
中年女人终于喜出望外地一个劲儿直点头:
“嗯呐嗯呐,是,我一定,一定啥也不说!大爷……”
老头说:“那行。"不过,说完,老头却又有些不确定地告诉她:
“不过,姑娘,我答应是答应你,能不能见到她,这可是要看你的运气了。"
“您的意思…?"
“你说我总不能到她们教室里去为这事找她来收发室吧?没理由呀。况且那样的话,她再和上次那个邮包连系起来,她就会起疑心的。"
"那,那怎么办呀?"女人有点着急了,合着说了这半天白说了。
老头摆了摆手:
“你听我说。这孩子呀,她每天课间操的时间,一般情况下都差不多都到我这儿来,不是打水,就是取报纸什么的。今儿个她来不来,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老头儿的话说得中年女人心里没底了。可那也没办法呀,只能凭命由天看运气吧。于是,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合掌在心里默默地祷告。
老头笑了:
“姑娘。”他轻轻一碰中年女人的衣袖。女人这才停下祷告睁开眼。
老头说:“坐下吧,你别在这儿挡着了,你在这站着我也看不到外面了。你坐这稳着点儿,等着就行了。”
中年女人又连连答应着,身子一边向后退,还一边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朝窗外看。
对于女人的这种反应,老头可有点不大高兴了。
他开始有点信不过她了,索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中年女人的视线。
这时,课间操结束了。操场上顿时开始热闹起来。
每天的这时候,也都是学生或值日生们前来收发室打水、取信取报、打电话的时间。
常燕就是班上的两名信报义务生之一。所以老头儿敢说她差不多每天都来的话。
可今儿个却有些异常。
等了半天,大多数班级的书报义务生都来过了,可还是不见常燕的影子。
老头儿到这会可真有些失望了,他不得不回过头对中年女人说:
“得,姑娘,你们还是缘份没到哇。瞧见了吧,这该来的都来了,信报也都取走了,可就她没来。……您哪,还是改天再等吧,我看今天你就回去吧!”
这一句话把中年女人的眼圈又给说红了。
她不由得站起身来,又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起来。这举动可让老头逆反了,他真有些不耐烦了,他又一拉中年女人的衣服:
“我说姑娘,你这人怎么这样……”
可老头的话刚说一半就不往下说了,再一看,呀,他的眼睛怎么突然就放出光来了?只见他用手一拍光秃秃的脑袋瓜顶:
“哟!这老天还真开眼啦!姑娘,你看,常燕这孩子,她来了!”
这消息太让中年女人吃惊了,她一听老头说常燕来了,竟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只顾向前伸脖子晃着脑袋寻找地张望。
老头看了她一眼,往前一指:"就前边那个细高挑扎马尾辫的。"
"看到了,看到了。"女人头也不回去说着,简直就把脑袋塞到那小窗里去了。
老头略一皱头,便伸手把她给从窗口给拉了回来,直接往椅子上一按,说道:
“我说姑娘,你可别这样啊,得稳住神儿呀。你平常咋样就咋样,听见没?得象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行不行?!快坐这儿!”
中年女人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回老头的话呀,她还是没听见似地在瞪大眼睛看着,那嘴张得可越来越大了。
就在这时候,常燕就已经来到了收发室外的信报箱前。她习惯地去自己班的挂斗前伸手取出今天的报纸,拿在手里又简单她翻看了一下,这才弯下腰,通过小窗F朝收发室里看了看,对里边的老张头打招呼并问道:
“张爷爷好。今天二(1)班没有信吧?”
老头问说:“哦,那箱子里边没有就是没有了。"
"哦。那我走了,谢谢小老头!"常燕朝老张头一挤眼,调皮地说完转身就要走。
要是往常,这老头准会回一句:"臭丫头!"可今天却直接把脑袋从窗口伸了出来招呼常燕道:
“别,先别走。孩子,你,你到屋里来一下,来一下,我有点事儿。”
常燕略一怔神,便笑眯眯地答应了一声,就走进了收发室。
这一老一小很平常的交往过程,却给中年女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她贪婪的目光一秒钟都没离开过常燕的脸。
这张可爱的脸就是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小模样了,一点都不陌生……
这不就是自己少年时模样的翻版么?
看着看着这眼泪可就充满了眼眶了。
收发室有外人这是太正常的事了,常燕根本就没当回事。她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中年女人一眼,一进门就笑嘻嘻地直接问直接老头儿:
“老头儿?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还非得我进屋来说呀?”
老头却没再开玩笑。他略迟疑,这才对常燕说:
“哦,是,是这么回事,这儿呀,…有,有个人……是来看你的!”
老头多少有点紧张,有点慌不择语,他怕自己一时说错什么话把接下来的事弄糟。所以说话都有些语塞。
“还有人来看我?谁呀?"
常燕却没注意到老头的表情变化,高兴地反问道。
在她的记忆中,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人来这里看过她。
老头鸡啄米地点着头:"这不,人在这儿哪,就是她呀。"
说着话,他还用下巴颏朝那中年女人一示意。
常燕这才转头向那女人看去。
就在她的目光和那女人的目光这互相一碰撞的瞬间,常燕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愣住了,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呀,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她是谁?可又没有记忆。
大脑搜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在哪里见过的信息记录。
于是她便脱口而出地向那女人问道:“阿姨,您是……我……我不认识您吧?”
这个时候的中年女人的脑袋里可就是清空所有信息变得一片空白了,她傻了。
虽然平时她设想过甚至一百种第一次见到女儿时的情景,可现在真的见到了,那些设计却都无影无踪了。空荡荡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接一个地在发指令,那就是哭,哭,哭呀!
是呀,中年女人她太激动了,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被扔掉了十几年的孩子,终于又见面了!
要不是老头儿有话在先,现在还挡在她们的中间,她准会立刻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女儿放声大哭!
可是老头在那示意她镇静。
这时间,这场合,不允许她这么做啊。
女人的脸被贲张的血液涨得发紫。她本能地伸出手来去拉常燕的手。然而却被常燕机警地给躲开了。
“孩子,是……我。我,我?…"
"你,…你是谁呀?阿姨,我不认识你吧?"
常燕一边躲闪一边礼貌地问那女人。
"我,我,我是你……你妈妈……”
中年女人心一急,终于忘了老张头反复叮嘱的话,一张嘴便就说出了实话。
"啊?我妈?……"常燕非常疑惑地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没有了。
糟糕!老张头儿一看事情要麻烦,也忘了男女有别了,情急之中便用手掐了中年女人胳膊一下,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使劲地咳嗽了一声。
你别说,就老头们这一系列的操作还真起了作用,中年女人一怔神,这才知道自己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便急中生智地把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说:
“哦,是,是这样……我是你妈,你妈妈的同事。我,我们很要好,所以我,我来这……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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