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卫宴时脚步顿了下,转而若无其事道:“谢徐行这个清流老古板的忠帝派竟会私下给我写信?”
一众墨衣卫垂首汗颜。
早在宴都时,他们家主子就和这位傲骨板正的丞相大人结下了不少梁子。
宴都的朝廷上,若说谁参他家主子奏折做多,那必定是丞相大人,比御史台的刘御史参得还多。
翻墙逃学是一折子,宵禁未归又是一折子,当街纵马还是一折子……
小时候先帝还在时,他们家主子还会仗着今日所学的赋论与他辩论一二,说凭什么他只看到他这偶尔的玩闹,而看不到他平日里在学堂苦读的时刻。
那年纪轻轻就位列正一品官职,身着紫色朝服的男人轻飘飘一句“小王爷身为皇室子弟,自当万事要做好,让人揪不出错才行”,气得他们家主子日夜难眠。
每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凭什么皇室子弟就要如此,我偏要寻小路走。
话虽是这么说,但每当被丞相大人这么一警告,他们家主子能消停个十天半个月,老老实实念书习武。
可以说,他们主子的一举一动全在那个板正清廉的男人眼里,但凡他今日苦读策论,早起习武,又或是睡到日上三竿,他都知道。
若保持了一段好的习性,他家主子会特意抽空去丞相府凑巧炫耀,当然那个男人也只是垂眼淡淡看他们主子。
一旦哪日他家主子懈怠偷懒了,那等待的不是从先帝那传来的折子禁足,就是当今天子无奈的笑语相告。
这导致他们家主子长大后,即使明事理懂是非了,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卫十五学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是,主子,谢丞相给您写信了。”
卫宴时轻撸了下狼头,眼里闪过零星笑意转瞬即逝,他微咳了下,将喉口的笑音掩下,慢悠悠道:“十五,给我记下一笔。”
“啊?”
卫十五茫茫然抬头,不懂自家主子这是何意。
“我念你记,”卫宴时哼笑道:“承宁六年冬月三日,谢徐行谢丞相于子时给淮南王卫宴时通以书信不怀好意,今淮南王特此记下,来日呈于皇兄以表忠心。”
卫临:“……”
卫十五:“……”
其他墨衣卫:“……”
虽然他们知道主子和喜谢丞相相来不合,前几年时常互参对方折子,但他们没想到时隔四年,主子他在尸山血海里走过一遭,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卫十五压下心底的牢骚,敛眉正色道:“主子,丞相大人写这封信时,皇上也在。”
“……哦。”卫宴时面不改色地轻骂了句:“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卫十五默不作声回道:“主子,丞相大人猜到您会这样骂他。”
“……”卫宴时沉默片刻道:“他说什么了。”
卫十五道:“他说您是幼稚淳朴的小狐狸。”
“……”
被宴都旧人熟稔的口吻气了一遭,黑夜的浓稠血色仿佛都淡了下来。
走时人死亲葬的沉闷气氛渐渐消散,只余思念。
思念儿时的相聚打闹,宴都的习武学徒时光。
谢徐行的这封信仿佛凛冬之际的碳丝,发出星星火光,温暖黑夜行路人的心窝。
卫宴时温声问:“皇兄的病怎么样了,谢丞相有没有提?”
卫十五道:“回主子,丞相大人说尚可,让您不急着回都,他说南地的异动牵扯都城,先把南地之事解决再回都也不迟。”
这就是知道了他在回都路上遭遇了行刺之事,要他彻查,甚至这件事牵扯到宴都朝堂。
虽然早有猜测,但谢徐行这封信就像是行刑时丢的杀令签,堂而皇之地告诉他宴都的天也在变。
他得有破南地之变的能力,才能有回都辅佐君王的权力。
……
宴都。
某茶香四溢的暗室,男人坐在桌案前捣弄茶水,他左手提着右手的宽袖,杯盖顺着热气轻轻拂动白玉杯里的茶叶。
案前跪匍一个玄衣男子,他微抬头唤道:“主人……”
“嗯?”男人拢了拢袖子,漫不经心应了句。
“主人,”玄衣男子被他这不轻不重的鼻音吓得不敢再抬头,“任务失败了。”
男人没抬眼,端起白玉杯盖在鼻尖轻嗅了下,淡笑道:“雾一,这杯是好茶,你要尝尝?”
雾一身子哆嗦了下:“主子,这不合礼数,属下不喝,谢主人。”
“碰——”
杯盖被重重放下,里边的茶水飞溅到案桌上,男人抬手细捻手上沾染的水渍,语调不急不缓:“一个重病半年之久的人,你们都解决不了,的确不配喝这杯好茶。”
“主子饶命。”
越是这样轻声细语的话,越让人惶恐,雾一用力磕头道:“主子,那淮南王本就身手不凡,他身边的墨衣卫个个也是武功高强之辈。
下边的人买了数百个杀手都将其逼落掉至悬崖,谁能想到他的命那么大,修养了十来天还能反过来侦察追杀他们。”
“所以,”男人轻抚白玉杯盏边沿,抬眼淡淡看向他,“是你们太过无用还是他们太过厉害?要不再换个雾一?”
“主人……”
雾一颤着音唤了声,这个位置换来换去,如今轮到他,他才知道直面男人时心中的恐慌是多么得大。
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不能有狡辩之词。
有也没用,前几个“雾一”就是这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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