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子卫东鋆不法祖德,不遵宗训,肆意暴戾,其性乖张。在内不敬高堂,口出狂言,着父面辱其母;在外,戮辱在堂诸臣、廷尉、部将,润州臣民无不遭其嘲弄,种种恶端不可枚举。尊上包容近十八载,仍无改悔之态。孰问此等行径,如何能上覆天道、下匡世人?若尊上一意孤行,唯立其为嗣,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毛钦晟默念了一遍众人筹措好的奏本,心中得意。卫东鋆,你就瞧着好吧!
他把奏本揣入怀中,下了轿,步行进入了定王府。
王府东南处的外院与内院有一墙之隔,这里便是润州小朝廷的议政之所。从南院门往内沿着主道一路行去,毛尚书与同去上朝的大臣们颔首致意,昨夜联名的诸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行人进得太和堂,照例按品级列开,静候上朝。
贾太尉是武官,站在右侧次席,仅随兵部尚书刘崇礼之后。他瞧见了毛尚书,急切的努嘴示意,毛钦晟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
刘尚书年岁大了,只抄着手,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前列,未曾察觉身后异动。可文官列次席的董亭侯却瞥见了这一幕。他只觉得心脏漏了一拍,随即右眼急剧的猛跳起来。
他环顾四周,见不少人面呈异色,又多观望毛贾二人,心道一声不好!毛尚书和贾太尉定是又整什么幺蛾子了!竟拉拢了这许多人!却不知他们要闹出何事来?又该如何应对?
他刚准备拉扯对面兵部尚书刘崇礼的衣袖,突闻门口一阵低语,转头看时却见卫东鋆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卫东鋆领军铁骑,同时也兼任润州指挥使一职,位列三品。但他平时多不上朝,一年通常见不着他三四日。定王也从不说什么,所以今日他的出席,尤为引人注目,更何况他还是那身短衣粗裤、不修边幅的模样,与满庭官服格格不入。
毛钦晟见卫东鋆突然来了,心中一沉,怎么偏巧今日他来了?难道说联名的事有人走漏了口风?
想到此处,毛尚书与对面贾太尉狐疑的眼神对上,两人调转了眼光,心中不禁犹豫起来。若真是有人露风,说不得就要先清除异了,今日这联名是否也该调换个时机?
此刻已经在堂。众臣之间不便交谈,昨夜联名的诸人也都心下乱了,只把眼睛楸着毛尚书,不知他会否按计行事。
却见卫东鋆大踏步的走到毛尚书面前,伸出两指点了点他的肩膀。
尚书大人一个激灵。掉转头发现他靠的如此近,脸上不禁有些僵硬。
“世……子何事?”他躬身问道,内心有些发虚。
卫东鋆咧嘴笑道:“我听闻今日有人想告我的黑状,觉得甚为有趣,便来旁听一番,也好知道都告我些什么?”
他俊朗的眉眼只戏谑的瞅着毛尚书。左脸显露出的笑窝,却令他的笑容散发出蛇一般的冰冷气息。
毛钦晟如同被蛰了一下般,只挪开了眼。不敢再直视那双锐利的鹰眸,暗自对自己说:莫跟个疯子较劲,很快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贾太尉在旁也唬了一跳,莫非真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急忙朝毛尚书望去,生怕毛尚书会因此罢了今日的谋断。
卫东鋆也不等他答话。大刺刺的站到武将一列的首位去。按道理他不过是个三品指挥使,理应排到后方。可站在首列的兵部尚书毛崇礼却不表态,只撵须笑着冲卫东鋆点了点头,旁人便不好说什么了,只道等会弹劾的时候也该将不尊品级,辱没上峰这条加进去才是。
待得卯时正,内侍高声唱和,定王缓步走出,在王座上落席。
众臣俯身拜倒,唯卫东鋆一人直挺着左顾右盼,十分开心,定王爷瞧见了,叹了口气也没理他,冲着众臣道:“平身。”
众臣起身,毛钦晟犹豫着是否即刻发难,他偷撇了眼卫东鋆,见他站在队首,却不面朝堂上定王,只掉转身望着众人,就仿佛选那么个首列的位置是为了占据最佳视野似地,心中不禁有些发憷,伸入袖中的手也迟疑了。
那头贾太尉一个劲的冲他挤眼睛,在贾太尉看来,当着卫东鋆的面发难那才是好呢!就要给那小子当头一棒,打得他说不出话来才妙!
卫东鋆脸上挂着冷笑,只静观两人神色,心中越发觉得无趣。毛钦晟做事瞻前顾后,说得好听叫心思缜密,说的难听便是缺少魄力;贾太尉纯就是个粗人,一脑门子的冲动莽撞,没头脑。原本他从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此番却因为他们的蠢招,被迫前来收拾残局。
他们以为区区联名上书便能改了父王心意?真是愚蠢!这帮子鼠目寸光的人就是不肯认清事实,江淮卫氏迟早要与蜀中季氏决战,性格柔顺的卫东淳如何能架得起卫氏的脊梁?老爹心里明镜似地,所以他断不会改变心意。
但若真让这些人就此联名上书,将事给闹开了,还真如浮霜所言,会陷众人于被动。庆王、越王在润州定有耳目,若得了消息,岂不等于告知他们,铁板一块的卫氏已有裂缝了吗?
这两个蠢货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收拢目光,懒得再瞧他俩,只冲着堂上的老爹咧嘴一笑,定王冲他瞪了一眼,眼神中却无多少怪罪,满是宠溺。
那厢毛钦晟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即刻动手。筹谋已久的事儿,如因卫东鋆这一来便偃旗息鼓了,今后恐怕便难以行事。
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跨步出列,却突闻后方传来一声低喝:“臣有本奏!”
却见董亭侯抢先出列。
定王颔首道:“奏吧。”
“去岁大涝,后与王商议引南洋米粮救灾。今年实见成效。本月南洋来船……”只听董亭侯絮絮叨叨的开始申报米粮之事,毛尚书松了口气,心中暗笑,这老董恐怕是无计可施了吧?知道他要弹劾卫东鋆,方才拿些琐事来呈上,听他这本奏的,前言后语诸多不妥,显见是现拟的!真是可笑!这哪里能阻得了他?
董亭侯啰嗦了一大通,直说道口干舌燥、无话可说,还不肯罢,只拉扎了一堆事来扯。定王卫齐峥在上也察觉了堂下异动,他撇了眼卫东鋆,见他嬉皮笑脸的,便知道儿子是心中有数的,于是便对董亭侯道:“此等小事亭侯就看着办吧,无须回禀我了。”
董亭侯无法,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只得闭口退回队列中去。
毛钦晟心中得意,掏出奏本,再度准备出列,却突闻前方一声低吟:“臣有本奏。”
又有奏?毛钦晟抬眼瞧去,却见兵部刘老尚书缓缓出列,摸着胡须道:“臣家里遭了灾,水淹得是不成样子,听说主宅的房顶也漏了,恐怕祠堂也不保。臣心中惶恐,欲请恩回乡探望,不知王爷可否看在老臣兢兢业业的份上,准老臣五日假,回德州一趟……”
他拉拉杂杂的说到家里怎么困难,兵部多少事又放不下,如果回家某事应交与谁办、某事又该由谁盯着,等等等等,层出不穷。
毛钦晟听的那个叫肝疼,有没有搞错啊?去年大涝是不错,可德州因地势较高,分明就是受灾最轻的,不少灾民后来还安置去了德州呢!老尚书家的主宅也是,去年洪涝,近岁来漏雨了?这说出去谁信?谁信!
再者,德州就在润州临近,刘尚书这也就是请五日假么!用得着交代这个交代那个交代个没完?
他分明就是来搅局的!
毛钦晟几度想开口插话,没成想刘老尚书那个话说得层次强啊!一件事说完了,只喘口气的份,便又连贯上另一件事,其间行云流水、自然贯通,简直就是恨不得将兵部的事务都给交代清楚了!压根就没给他插空的机会!
毛钦晟那个急啊!这两人一啰嗦,眼看着大半个时辰便去了。联名的诸臣也纷纷不耐,咳嗽的咳嗽、叹息的叹息,眼睛都瞅着毛尚书,简直都要将他的后背给灼穿了!
终于,老尚书交代完毕,挤了两滴眼泪,和定王爷讨来了五日假期。就连定王都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想这么个兢兢业业的老尚书,回家前还不忘公务,忙又问:“五日可够?可需多请几天?”
老尚书一抹眼角,感激涕零道:“五日足以,微臣实在是放心不下兵部!放心不下王爷啊!”
毛钦晟翻了个白眼,静等这君臣情深思切的感慨完毕,终于消停下来,他深吸口气,准备一鸣惊人的陈诉。满堂臣子,参与联名的人随即也悬心起来,都瞧着毛尚书的背影,心中激潮澎湃起来。
毛钦晟一撩袍子,刚迈出脚,那步子尚未落下,却听队列最后方远远的传来一声高叫:“臣有本奏!”
毛钦晟一个趔趄,差点崴到脚踝,你妹的!怎么又有人奏本?奏什么本?杂事、家事都说了,究竟还要闹那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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