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时过后,吴进绅便带了两个家人,怀揣着银票,抄着手去了东城根。
城东头三里地外是乱坟岗子,因此出东城的多半都是送殡拜祭的,此际尚未到清明,东城外人迹罕至,吴进绅沿着城根走了个来回,只瞧见几个闲汉蹲着在抽旱烟,再没有了旁人。
他使人上前询问,片刻之后家人带回了个矮个黑脸的汉子。
“员外这是要找赵九爷?”那汉子龇开黄牙笑道,“不知员外怎么称呼?得容我通报一声不是?”
吴进绅皱了眉,心道这赵九恐怕便是这片儿的混子头领了,他人多势众的,可不容易对付。口中却说:“不敢,不敢,就说是吴先生找他便是,九爷应是知道的。”
那汉子嘿嘿一笑,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便回身去了,等得半个时辰,复又来了,只抬手道:“跟我来吧。”
一行人穿过野地,绕进了个破落庄子里。
庄头第一间屋进去,里面烟熏缭绕,几个敞衣露胸的大汉在一旁站着,炕上一人巴巴的抽着旱烟。看年岁到有个四十上下,脸上、胸口、手臂上留有几处刀疤,吴进绅不由唬得手脚冰凉,他文士出身,过去在豫州那也是有权有势,何曾与这类下九流打过交道?此际为了宝贝儿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个躬身,说道:“九爷,我来了。”
他却不知道,这赵九其实并不是润州城东的混子,而是整个润州城的地下黑道头目。他早年从过军,后来做了逃兵,却纠结了一众地痞流氓鱼肉乡里发了家。
他手底下有五大金刚,此刻在身边的汉子便有其三,他们都是身上有命案的。而赵九手上的人命却早不止一条了。
此刻他斜着眼睛瞥了吴先生一番,冷笑道:“你为何而来?”
“我……我……”吴进绅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银票,冲着他道,“银票我带来了,能放了我家孩儿了吧?都是小孩子混闹,累九爷一番奔波,还请九爷高抬贵手,看在银子的份上了却此事。”
那赵九微微一愣,沉思了片刻,吧嗒吧嗒的又抽了几口烟。方道:“银子且放下,人我自然会送回去。”
“那敢情好!”吴进绅忙把银票搁在了几上,又陪着做了个揖。“就有劳九爷了,我带了两人的份,请九爷将那两人务必都放了,就当从未有过此事!”
赵九转过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好!就当从未有过此事!”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屋里一众的汉子也跟着打雷般的笑了。吓得吴进绅屁滚尿流的奔了出去。
赵九见他去了,上前拿过那银票一瞧,却吓了一跳,一万两黄金?
他瞥了眼周围,见手下几个都勾着脖子想瞧银票,忙把银票揣进怀里。笑道:“也不知这昏了头的老小子是打哪路来的,凭空上门给咱们送银子!一千两银子买个儿子命倒也不算贵,可偏生投错了地方!我们几曾绑过他儿子了是不是?”
旁的汉子也跟着哄笑起来。
赵九暗自却思量。这吴员外来的蹊跷,定是被人指使的,又有谁绑了他儿子,却让他送钱来此地?莫非那幕后之人是熟人不成?又转念一想,管他娘的呢!一万两金子的银票。就是上刀山都值了,得尽快去将钱提了是正经。
却说吴先生抽吧着回了城。并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前门大街隆吉钱庄。他到了地方,也没进去,只在对面的茶馆二楼要了个座,喝着茶瞅着钱庄出入的人。
等了有近一个时辰,家里的仆人寻了来,报说少爷被人送回来了,人晕着,只用一板车搁在了门口,已经喊了大夫瞧,说是没大事,吃了蒙汗药而已。吴先生一颗心方才落了地,只拿眼睛瞅着对面钱庄门口。
钱庄门口出出进进的人不少,却多半都是衣裳华贵的富户。又等了有半个时辰,方才庄子上见着的那位赵九爷穿了身崭新的褂子,缓步入了钱庄。
吴先生放下手中的茶,只盯着赵九爷的身影,见他进了钱庄,只得两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心中一喜,忙放下东西下楼结了帐,直奔隆吉钱庄。
进了钱庄,便见屋里人多,宋掌柜正在堂上。两人视线一碰,吴先生抬手比了个手势,宋掌柜便低着头往后行去。吴先生穿过人群跟了后面去。
入了后院,进了一间小屋。宋掌柜左顾右盼看没人,便闪身和吴先生一同进去,又插上了门。
转过身,宋掌柜冲着吴进绅道:“可是溪山先生当面?”
溪山是吴进绅的表字,宋掌柜虽也是睿王心腹,但自然比不得吴进绅,又是早几年便来了润州,两人此番还是头一回碰面。
吴进绅忙拱手行礼道:“正是在下,宋掌柜好!”
“好!好!”宋掌柜上前倒了茶,示意他坐下谈,方才问道正题:“方才在柜上收到先生开出的银票,却在落款处有些不妥。王爷来信说,这一万两金子事关重要,先生若是只提小额,则需霜郡主的签字即可;可若是提款至一千两以上,不但要有银票、亲笔签名,还要有王爷授意的书函为证,方才可以兑付,怎么今儿一万两全开出去了,却少了书证呢?先生此举是何意思?”
吴进绅忙赔笑道:“是在下的错,实不相瞒,在下此举也是情非得已!”
说着便要起身给宋掌柜下跪。
宋掌柜唬了一跳,这吴先生是要做什么?忙起身来扶。
吴进绅便将儿子的事全都说了,末了便道:“在下也是实在无法!生就这么一个儿子!偏生不学好!惹出这等事来,我又怎么忍心不管?可王爷的银子那是打死了也不敢动的,所以方才使了个心眼,只将银票写的含糊,想着掌柜的必不会付款,这头已经接儿子回家了,算是十分圆满。只是叨扰了掌柜,告罪!告罪啊!”
宋掌柜闻言了然,心中略有不悦,这吴进绅还是别有意图呢!若是真单纯为此,为何事先不派人给他打个招呼,偏要直接送了这银票来试他,当他是傻子?
不过吴进绅毕竟比他位高权重,他倒也不敢得罪,只是把眉头一皱,恼怒的说:“先生有没有想过。此番你儿子是救出了,可我隆吉钱庄有一万两黄金的消息却走漏了出去,方才我不清楚您的用意。只拿话稳住赵九,说是要调运金子,花费时日,让他明儿再来。如此一来,让赵九这匪类知晓我钱庄底细。今后可如何能够安生?若出了什么岔子,这王爷怪罪下来,是先生去领,还是我给你背呢?”
吴先生也知道宋掌柜说的在理,通常开钱庄的虽是富户,那也是有数的。能有个几万银子的身家便可以开分号了,况且留在柜上的现银顶死也就几千两,不算太多。可一万两金子是什么概念?那可是一百万两雪花银!一个小小的钱庄。若藏有一百万两银子,用不着十天半个月,各路神仙便会来显神通,行窃、打劫、诈取……为了这一百万两银子,那勾结成奸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况且他们这还不是明路的银子。是睿王从蜀中偷运来的,出了事也没处报官。更没人追索,可是不得了的事!
两人一琢磨,都吓出了身冷汗,宋掌柜又给初来乍到的吴先生说了赵九在润州城的名头,吴先生也追悔莫及,把儿子在心中骂了个臭死。勾搭谁不好,偏生勾搭了这位祖宗?
“得!只有一个办法!我们要尽快将金子转移个地方,我这处暗桩也不用开了,明日我便关门歇业。”宋掌柜终了决意道,“如此一来赵九也没处去寻,找了你,你便说是诓的银票,本无这么多浮财,他在城内不敢将事闹大,你平时出入小心些也就是了,总得将王爷的银子保住才行啊!”
吴先生心下感动,为了他的事,宋掌柜埋了多年的暗桩都得舍弃,他忙道:“王爷那儿我会找个理由搪塞,定不让掌柜的为难。”
两人私下商量来商量去,末了决定连夜将库房内的金子运出,转到城西头选一僻静处埋下,然后再图后话。
当夜,三更过后,几辆马车滴溜溜的从隆吉钱庄后门出了来,宋掌柜亲自驾车,吴先生在后押着,一个随从都没带,便从前门大街上了西街。
寂静的黑夜,唯有马蹄踏在石子路上滴嘟作响,宋掌柜和吴先生都没精神说话,只提溜个心,忙着赶路。
因事关重大,他们没敢带人,生怕今后有人露了口风。可偏偏车上是十万两黄金,吴先生那是想起了心肝都颤,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宋掌柜只一个劲的抽打着牲口,快点!快点!再快点!只要到了地头,城西的一间废弃破庙,把东西这么一埋。事后再想办法将那处地买下来,改成别院,由他改头换面的住着镇守,便万无一失了。
两人各自琢磨,车行绕了又绕,终于进了城西那间破庙。
这庙原是多年前被火烧了的,因原就香火不旺,烧了庙和尚便都去了别处,只将这地挂了发卖,又因是庙宇,很多人家忌讳,再者价格不算便宜,这许多年也无人问津,此番两人定了此地,也是诸多推敲方得的结论。
到了地头,宋掌柜和吴先生逐个将各车上的金子搬到了院里,累了个半死,两人却也不敢耽搁,接着便开始挖坑。挖着挖着,突觉眼前白影闪过,只听一嘶哑嗓音道:“怎么到现在才来?我赵九可等了好久了!”
两人大惊,左顾右盼却又见不到人,突然后颈一麻,便咕咚咕咚都栽进了挖好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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