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边,夏亦姝第一眼就看到了贺文州。
他散着一头乌发,面容埋在乱发中,只瞥见一点尖细的下巴,身上穿着沾满污痕的囚衣,脚上一双单薄的布鞋。
先不提他这副模样如何落魄,单就今日的气温来说,他这身穿着有些过于单薄。
旁人都已依偎在一起以便抵御寒风,但他只孤零零一人坐在木板旁。
袖子里伸出的手已冻得红通通,可饶是如此,他仍在为躺在木板上的人擦脸喂水。
而令夏亦姝惊讶的是,木板上躺着的人赫然就是她之前没看到的贺明玄。
此时他的情况看起来更不好。
他眼紧紧闭着,也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面庞苍白消瘦,脸颊还浮现淡淡的酡红。
更糟糕的是,他右小腿处还绑着木板和布条,估计是之前腿断了然后又被接上了。
夏亦姝未想到贺明玄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此时奄奄一息躺在这,想必是在牢中受了不小的折磨......
原书中一笔带过,只交待了几人被流放的下场,对其中弯弯绕绕更是提都没提。
英国公为何自裁,贺明玄又为何会受此折磨......
原书没提,她也不知道。
但在夏亦姝看来,他们如此惨样倒像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过这些终究与她无关,待她将手中的东西送出去,还了恩情,她与他们估计再也无法相见......
想清楚后,她连忙甩掉似闷似堵的情绪。
而此时贺文州也发现几步之外站了一个面生的人。
他抬眸看向那人,浓黑的眉往下压,眼神似两道利剑,语气警惕道。
“你是谁?”
听此,夏亦姝倏而回神,看清贺文州面上的警惕与伤痕后,内心暗叹一声。
她一步步走到贺文州跟前,在他警惕的目光下抬起脸庞,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三公子,是我......”
在夏亦姝抬头的那一刻,贺文州就认出了她。
虽她今日的脸跟之前有些许不一样,但贺文州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但得知眼前之人是夏亦姝后,贺文州心里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出现一瞬的慌张。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很难看,也知道如今他还是个流放的犯人。
在牢中他不会在乎,走在大街上他也不会在乎,甚至遇到之前的同窗他同样无动于衷。
可见到夏亦姝后,他开始在乎......在乎自己落魄的形象,在乎夏亦姝又会如何......看待他......
这些想法堆积在他脑海中,让他一时生了退缩之心。
所以他并未如夏亦姝预想那般出现欣喜的神色,而是立即偏开头,沾染些许油污的乱发如一道屏障隔开夏亦姝的目光,嘴里吐出的声音又冷又硬。
“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态度如此冷淡,仿若对一个不待见的陌生人,夏亦姝热切的心如被泼了一盆冰凉的水。
她忽而想到前世看到的一句话——巨变能改变人的性格。
正如家破人亡能让纨绔者一朝蜕变,也能让心纯者变得偏激。
所以经历了家族巨变的贺文州此时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这些想法如雨后春笋不停地冒出来,将她的脑海扰成一锅粥。
好在她也不是个拧巴的性子,见对方冷着脸,她也如待普通人一般,不再为其心忧沉闷。
“三公子,你之前不计报答帮了我,如今你们遭此磨难,我自然未忘你的恩情......但我人微力轻,能做的也不多,只能提供一些身外之物......”
说着她将包裹递了过去,又道。
“这里面有你之前给我的银两,我用了一些,里面大概还剩下三十两左右......不过我怕你们不够,还将我之前积攒的金银首饰加了进去......这些虽不多,也算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们到那边能轻松些,不用暂时为钱财而担忧......”
闻言,贺文州忽而转过头,眼神愣愣地看着夏亦姝递过来的包裹。
他心底蓦地涌上一股酸涩之感,如醋汁苦汁一同搅拌在一起。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于是情绪来来去去,最终他只僵硬地伸手接过包裹,短短地回应了她一声谢谢。
如此冷淡冷漠,若是忽略他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或许有人就信了。
可惜夏亦姝信了,她的眼在这一刻并未变得敏锐。
她没发现贺文州颤抖的手,和他埋在乱发之中微含水光的眼眸。
在她眼中,此时贺文州微侧着脸,乱发遮住他的脸,他的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个消瘦的下巴和一点点唇角。
这副模样传达出的信息显然是不在意她的帮助。
虽她是来还恩情的,但看到贺文州贺明玄如此模样,她心里的担忧难过一样不少。
本来还想问一下贺明玄的情况,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于是夏亦姝垂下已冷却的眼眸,语气平静道。
“既然东西已送到,那我也要走了......三公子,此去一别,可能再不相见,望......你之后保重......”
话毕,她朝贺文州微点了下头,也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立即转身离去。
背影看着莫名有些决绝。
于是等贺文州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已没了夏亦姝的踪影。
他未想到夏亦姝这么快就走,想到两人再难相见,他心里一下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于是看着夏亦姝离去的背影,贺文州不禁急促往前走了几步,却在快到守卫身后时毅然被拦了下来。
“想干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好在这守卫只是拦着他,并未上手动他。
而贺文州此时也回过神,守卫的话恰好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急切的心。
他退了一步,对守卫说了声抱歉,然后仓惶转身回到了原位。
此时六叔仍紧闭着眼,大堂哥贺文清也还靠着墙休息。
贺文清是大伯的长子,之前是他和贺文州一起抬着六叔,如今他因太累了,遂靠在墙边歇一会儿。
其实大伯还有一个次子叫贺文渠,之前他一直在外游学,此次贺家倾覆,只他一人还在外未被捉到......
贺文州抱着包裹走到之前呆的地方,身体无力坐在冰冷的地面,眼睛虚虚望着某处,里面空荡荡一片。
他忽而发觉或许是因自己之前态度太冷淡,夏亦姝才会毅然转身离去。
想到这,心里已是百般懊悔。
可是再懊悔又如何呢,此去一别,可能是再也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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