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护士们早把探病的亲属给赶了回去,除了陪床的人员。
郭安被同学们推出来照顾左赫,他也一直尽责地亦步亦趋地守着明德学园的天才学长,如厕的时候也是跟在一丈的范围内。他那些学姐学妹可都是说了,要是左赫学长磕着碰着冷着饿着被狗咬着,少一根头发蹭一个指甲盖的皮肉都是他郭安的责任。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即使和学长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他还是装作看不到,该跟着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凌晨两点的时候,护士照例来查房,借着夜灯的光看去,却发现在病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那个人不是病患,而是陪床的郭安。护士使劲将郭安摇醒,郭安一睁眼第一反应就是大吼一声“地震了”就不要命地往外跑,弄得护士小姐是哭笑不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那个男孩又是去ICU了吧。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室外将近零下9度,即使医院里有暖气,可走廊上还是很冷的。从外伤病房走到这里,途经过急诊手术室,手术灯熄灭的时候,医生从门内走出来对着在一旁苦苦等候的家属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接着已经蒙上了白布的病患被推出来,悲痛欲绝的亲属扑过去,抓着已逝者青白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左赫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跑向了林小和的那件重症病房,直到透过玻璃窗看到那张如在熟睡中的脸,他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心,还在颤抖着,所有的恐惧和胆怯,好像都在看到有人逝去的一刹那被释放了出来,和那天的感觉一模一样。他抱着她奔跑在雪地里,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他不能去想那些可怕的可能,更不能去想最糟糕的后果,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不会的,不会的……
大概溺水的人都知道,那种全身被浸在水中,看看不到,听听不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无助、悲伤、害怕、绝望,他像是一个濒死的人,拼尽所有的力气只想抓住那根稻草,即使明明知道或者那一根脆弱纤细的救命稻草,根本就负担不起他所有的希望。
相信小和会活下来,就是他那时唯一的稻草。
现在,她静静地躺在里面,四周是滴滴响着的仪器,她的鼻子上带着呼吸机,手腕上、胸口都有各式各样的管子,由于她昏迷,连排尿都是依靠导尿管。明德高一F班的林小和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明德的女生看到她这副样子都忍不住想哭。可是左赫却很平静,因为对于他来说,只要她还活着,就是莫大的恩赐。
五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割腕轻生,眼睁睁看着她躺在水晶棺里,眼睁睁看着她的棺木下葬,那时候,自己的心大概也跟着死掉了一半吧。从那天开始,所有的欢乐和阳光就跟着母亲一起,埋葬到了最阴暗最潮湿的地底,不再属于他。
当久违的阳光破开他心里的阴霾,直直照射进来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只因为,这一缕阳光是他继母的女儿带进来。
她为自己精心准备过八只便当盒,天不亮就起来忙碌,尽管他没有亲见,但是他想象得到,她围着围裙举着锅铲的样子一定和可爱……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在他的计划之外,他当时的目的只是接近她让她对自己有好感,可是看到她笑盈盈地编排着自己的性向,他就神使鬼差地在她的双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第一次送她回家,在那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前,她拥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那个,关于我们交往的事情,我很高兴。在一刹那,其实自己的心有过动摇……
后来他们扯开了那层横在他们之间的迷雾,她同自己决裂的时候,那双盛满了愤怒和悲伤的眼眸,他不忍看,也不敢看。其实小和不知道,她在街头失魂落魄地走着的时候,他远远地在后面;她在许愿喷泉前呆坐的时候,他在人群里看着她……
她在学校里的一切,他都知道。她又拿了年级第一了,她班的班主任胡菁菁又为难她了,她又做出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了,她偶尔路过那棵他们曾经接吻的大树时会露出落寞的神情,她有时候也会逃课到在学校天台上呆呆地看天,手里握着脖子上的项链坠,自言自语又滔滔不绝的说着,像是在对一个远方的朋友倾诉……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被众人仰视,被明德的学弟学妹推上神坛,被众人顶礼膜拜的天才学长左赫,曾卑微躲在在天台阴暗的角落里,遥遥地注视着她。韩思明开着车来接她的时候,他会生气;韩思明和她有说有笑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他会嫉妒;韩思明给她围上围巾,而那块围巾显然是情侣款,他甚至恨不得学三姑六婆打小人。
可是,林小和可以大声地说左赫我喜欢你,也可以说,左赫我讨厌你,我再也不喜欢你了;而他呢,无论是哪一种情绪,他都不能直白如林小和一样宣之于口。小和是太阳底下的孩子,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清清楚楚地陈列在她的世界里,但左赫呢,他的生命里有过太多的不堪,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吧。
难道要他承认,他爱上了一个禁忌?
林小和,她是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女人的孩子啊。
那样沉痛的爱情,是生命难以承受的重量吧。
所以,即使看着她和韩思明越走越近,自己也只能用冷漠和不在乎来武装自己,即使在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能放下那层假面,因为,他怕会心痛,会伤神。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平淡下去,或许不久他就会按计划出国留学,或许在国外拥有了新的生活后,他会把林小和的身影慢慢地从心底摘出去,从此,他和她,不会有交集,也不会再有伤害。
只是如果只是如果。
当她被那个刘老大拎起,当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离她的心脏只有几公分,但她躺在自己的怀里浑身是血,当她被推进手术室生死不知,当现在,她隔着一扇墙躺在里面,左赫终于意识到,她在自己的心里早就占据了一大块地方,要是剜下来,心会残缺,会疼痛,会死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是你在我面前而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切?
是在一起后却注定要分离?
对于左赫而言,理由有太多,亡母的原因,家庭的原因,复杂的关系的原因,可直到那一刻他突然发现,所有的原因,都不是他讨厌或不喜欢,而是自己给自己设计了太多的阻碍,自己给自己打了太多个心结,以至于他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进不来,他出不去。
现在,你就在我面前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爱你吗?
左赫的手轻轻地触到玻璃上,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一不动的女孩,心里说,那个藏在我心底的秘密就是我喜欢你啊,傻瓜。
咚咚咚——
身后响起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左赫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是韩思明。他风尘仆仆地站在不远处,连行李也没有拿,他的头发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他径直走到左赫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没事就好。”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越过左赫飘向了他身后的玻璃窗之后。
两个大男孩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有时候会说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两人像是在等天亮,等新一天探视时间的到来。
夜尽管漫长,最终还是会退场。
护士站交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负责ICU病房的护士端着配好的药走到病房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在病房外痴痴等候的人又增加的一个,而且还是一个比那个清俊温润的男孩更成熟更符合她口味的大男生。
“你们先去吃早饭吧,现在还没有到探视时间。”护士小姐脸有些微红地对着左赫和韩思明说道。
“我不饿。”韩思明左赫异口同声到。
护士忍俊不禁地笑道,“不饿也要吃的,我去给病患换药了,你们再看看就回去吧,离探视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呢。”
两个大男孩不置可否。
护士端着药物进了病房,走到小和的病床前,拉上了帘子。不一会她竟然一脸焦急地跑了出来,韩思明和左赫均是心头一跳!
“她怎么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拽住护士的胳膊。
护士小姐疼得呲牙咧嘴,使劲甩开那两只手,“放开放开!她有意识了,我去叫医生!”
巨大的惊喜一下子冲击到两人的神经,知道护士跑开了老远,他们两个才互看一眼急忙跑进了ICU病房。
冲进去之后两个人却迟疑了,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两人才默契地一左一右地拉开布帘——
林小和的脸依旧还是青肿的,可落在韩思明和左赫的眼里,却是比任何一张脸都漂亮。
她的眼球在转动,眼皮也在努力地往上抬,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一阵温暖包裹,耳边也似乎有一个,不,是两个声音在呼喊。
小和,林小和……
小和,林小和……
缓缓睁开眼,却是两张脸孔出现在视线里,她的视线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又疲倦地阖上双眼。
有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她脸上,却一下灼到她心底。
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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