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高明楼一撂下碗,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德顺老汉的家,“明楼啊,包窑的事情现在有没有个眉目?我一直都在熬煎着这事!盼着这事成,可又害怕这事成!你这事一成,咱辛辛苦苦做务的旱烟,那可咋办呀?”德顺老汉不等得高明楼坐稳,便着急地问道。
德顺老汉这一辈子光杆杆一个,虽说没有家室之累,但他的心里并不是无牵无挂,他除了年轻时的相好灵转之外,心里还装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高加林,另一个就是高明楼,德顺老汉将他俩全当成自己的亲人那样,对他俩那真是一百一的挚爱,而他俩对德顺老汉的不接不到,德顺老汉从来都不计较。后来得知加林和巧珍好上以后,德顺老汉的心里也常常地挂念起了巧珍来。生活中德顺老汉把这三个人的事情就当成了他自己的事情。自从上一次高明楼给他说承包公社窑场的事情,他利用农闲的时间逛了几个窑场,看看人家的生产情况,看看砖的质量,他在替高明楼操心嘞。
“干大,我晚上来,就是专门给你谈这事来了。”高明楼说着就抓起一把老式圈椅坐在了德顺老汉的旁边。明楼递给德顺老汉一支烟,又取了出打火机,等他吸着后。高明楼这才慢慢地说道:“干大,今天我和亲家去了公社,就算把事情给踏实了!干大呀,再不要提旱烟的事了,电影《南征北战》咱都看了多少遍了,你忘了师长是怎样对咱战士们讲的,我们要干大的事业,不要怕丢下这坛坛罐罐。这我都安排好了,就叫魁星照看着,需要干活就叫人,打多算打少,权当给洪水冲了……”高明楼说着涨红着脸,挥起右手在空中摇了摇。
“那……那承包费是多少?”德顺老汉一听事情已经落槽,便急忙问道,“原定四千,现落到三千八,不过公社用砖多少都是老价,不跟市场走,见条子就得给砖。”
德顺老汉一语不发,低着头只是满口地吸着烟,“干大,我下午去了砖厂,办了交接手续。咱现在就是砖厂的当家人了,不过,我看这家可不好当呀!”高明楼很感慨地说着,“干大,我晚上来您这,有两个意思。一是,这一半天你把家一收拾,和我一块住到砖厂,明天就派人收拾门房。立本下午就找人去了。二是,你老跟前还有多少疙瘩?就是倒到手喀。”明楼语言温和地问德顺老汉,“干大,我这一辈子,把钱都撂到了酒厂,跟前没有多少尕窝子(货),就是攒够了上山用的钱。有三个纸条条,也就一大把个样子!”德顺老汉说着,把右手掌推向了明楼,明楼哈哈大笑起来,“有我呢,你还怕上不了山,这我就心里就有底了。”
“明楼啊,说干就干!”德顺老汉发话了,“这事情一踏倒,就如同搭在弓上的箭,一放出去就收不回了!干大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为你好好地搭理这窑场!”德顺老汉放开胸怀有点冲动地说着。
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受苦人,什么罪没受过,什么重活苦活没干过,在土里泥里刨那可是他们的拿手活,寂寞了几年的新貌机砖厂,现在有了人气了。没想到刘立本一辈子没当过干部,可如今组织起活路来,还一套一套的,起初维修轮窑,收拾场地,整理料场,刘立本就像过去大户里的管家那样,脚腿不释闲,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啥地方活路紧,他就在啥地方干起来。窑场一正式运作起来,那场景就像蚂蚁搬家那样各干各的,有条不紊,就拿砖机这里来说吧,洒水和泥的,运土的,开卷扬机的,往料口拨泥土的,砖机出口切泥砖的,拉板板车子的,场地下砖坯子的,花砖的,都用手中的泥而粘了起来,一个泥坯子砖一分钱,干多少拿多少,因而他们干起活来尽量使劲,他们就怕停电。不像过去那样,同样干活,干多干少没得说,和自己利益没关系,有人就想法子搞投机,在泥土里掺杂一些砖块或小石块来,切砖机的“刀”那是用钢丝做成的,一碰到砖块或石块,嘣的就断了,换钢丝就需要时间,料口用一块木板一盖,砖机空转,切砖人急忙换钢丝,有时一次换三个,大家就可以歇上一会儿,有人便调侃道:“钢丝断,板板苫(盖),拄着铁锨站一站,嘻嘻哈哈谝闲传,转身能吸几口烟……”
德顺老汉闲着没事就挈(肩扛)个锨清理场地。
一二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新貌机砖厂就要点火了。高明楼负责搭张有关场面上事情,具体程序有刘立本掌握。
这天晚上,高明楼、刘立本在德顺老汉的门房就一些细节问题在商议着,很快就进入了主题,特别是在点火仪式方面,高明楼、刘立本和德顺老汉有了争执,他俩不主张搞过去那些带有封建迷信的东西,高明楼语气很和蔼地说:“干大,点火本来我是不想声张的,放一串鞭炮,吃一顿饭,这事就算过了。可是县上公社人家不行么,还要来人,还要搭彩,人家这也是凑红咱呢,你说我还硬当着不让人家来吗?你这一扑腾,让人家看见了笑话嘞,说我共产党员还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高明楼说完,把脸转向了刘立本,他意思是想让亲家也附和他上几句。得顺老汉吸着烟不动声色地听着,刘立本也不想说什么,他全听高明楼的。德顺老汉一看没人说话了,这才将烟锅在凳子的腿腿上使劲地磕了几下,语气凝重地说道:“明楼啊,自从你上次起根发苗说包窑,我就为你劳神了,周围的窑场我跑遍了,不说旧社会,就说现在,不是干大我怕把你们的钱踢不出去,非得要这么搞,这烧砖瓦窑是有讲究的,须得祭窑,做法我都弄得清清楚楚的了,花不了多少钱,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世代相传的习俗,规矩。老祖先认为,祝融是咱中华的火神,又叫‘火德星君’从三皇五帝传到现在了。点火前就得祭窑,祭窑时,一定要宰杀一只雄鸡,滴血于窑门前,然后点火烧窑;同时还要祭敬赵公元帅和李广先师,说是盼望砖瓦一火烧成功,不出废品、次品,所以窑师行祭时,常常在窑门前写明‘赵公元帅、李广先师神位’然后杀雄鸡洒鸡血,焚香鸣炮,洒(酹)酒礼拜,将鸡头插在窑门上,口中念念有词,这词我都落(写下)了……”德顺老汉说着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揉得绌绌的纸,很稳重地递给了高明楼,高明楼展开一看,上面很潦草地写着,“先师坐东朝,弟子今开窑,今日祭窑神,恩泽永难忘。一盅雄鸡酒,叩敬先师尝,有事弟子在,蒙师多关照。保我砖窑场,事业蒸蒸旺……”
高明楼看完后,不知说什么好,他把目光对向了刘立本,刘立本侧脸看了一下德顺老汉,态度一下子变了,竟向着德顺老汉,“德叔说的话,是有一定的道理,我看祭窑这事少不了。我小的时候,要挖掉窑口一棵碗奘的枣树,我爸都点了三炷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说是敬树神,就图个安全,图个吉利。”
德顺老汉一看刘立本的屁股也坐向他这里,底气更足了,“明楼啊,立本说的是个理,凡事都要图个好兆头吗!汉高祖刘邦要封韩信为大将,把他叫着来,帅印一交不就完了么,为啥还要修三丈高的拜将台呢?那还不是振势么?鼓士气呢么?你看现在村子有钱人买个手扶,都搭红,放炮,满村子跑,你一问,他却说是磨合呢!明楼你看?大主意还要你拿呢,干大说这么多还不是都为了你好么!”德顺老汉说完话,把目光投向了高明楼。
高明楼原来想,作为一个党员,包了个烂窑,就怕排场弄大了,让人骂个不知天高地厚。他一看干大这么说,也就亮了态度,随声说道,“亲家,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按干大说的办,咱不说花钱哦事情,就是手头在紧,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么!”
几天后,新貌机砖厂举行了隆重地点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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