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自从马拴出了车祸以后,这一年多来,刘巧珍的父亲刘立本也慢慢地接受了马拴殒命这个残酷的现实,让他捶胸顿足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巧珍现在又被闪在空里。刘立本在咬牙切齿憎恨高加林的同时,偶尔也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当年还真不该把巧珍那么快地就给出嫁了。要是能拖上一拖,等上个十头八个月,说不定巧珍和加林的事情还有救神,现在马拴这么一走,把巧珍这个烫手的山芋又丢到来了他的怀里,这让他揪心地整日心神不安,生活都没有了奔头。
每天,刘立本一忙完窑上的事情,闲下来要么在轮窑顶上,查查看看,要么就圪蹴在光场碌碡上,吸着旱烟,巧珍这娃娃往后可咋办呀?他的心里发愁啊,他熬煎啊!
这眼下,随着农村改革的进一步深化,过去的生产队及生产大队已被各种各样的责任制分化瓦解了,通往天堂的人民公社由于体制的改变,也逐渐淡化了人们的视野,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这样以来,社员们你争我赶的集体劳动都变成了个人的行为,没有了马拴,地里家里的活路,加上还要带孩子甜甜,已经让巧珍感到力不从心了。再刚强的女人也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也就是刘立本的揪心所在。
深秋的夜晚,有点渗凉,刚听完天气预报的刘立本披着一件长衫,从保管室里出来,向轮窑顶上慢慢走去,他一边吸着卷烟,一边在反思。
唉,刘立本你算什么能人呀?你一辈子干啥事都掐尺扽寸,遇事都反复谋思,怎么尽干些抓芝麻,丢西瓜的事呢?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那时加林和巧珍两个娃娃都好到一块了,逢三岔五的晚上都要偷偷摸摸地去私会,就等着生米做成熟饭了。你自己还在犹豫着什么?还摆什么臭架子?等着明媒正娶,你是不是还想图人家的彩礼呢?你为什么不主动把两个娃娃的事情给办了,来个一了百了,这不就完了吗?自己的榆木脑瓜怎么就不开窍呢?加林要是在外面成了家,那也到没啥,怪就该怪巧珍命苦。谁知加林这小子原谷跌到原囤里,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又要打牛下半截了,这就等于在巧珍的心头上插了一把软刀子,够娃娃受的,一想到这里,刘立本差点哭出声来,“我巧珍的命咋就这样的苦啊!”刘立本塌陷的眼窝里流出了苦涩的泪水。
刘立本走着想着,他嘴上的烟都吸灭了,他便停下了脚步,又划着了一根火柴,微弱的亮光照着他那憔悴疲惫的脸庞,吧嗒吧嗒卷烟又吸着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刘立本来到了轮窑顶端。过去每当他站在这里,他感觉就好像就站在金山银山上,脚底下每天都起窑出砖,砖砖都是钱。自从马拴的离去,刘立本似乎看透了一切,人活在世上,都不如脚旁的一块破砖头。
最近一段时间来,刘立本常思考着过去那些挥之不去的事情,难忘的岁月,伴随着烟云,穿越时空,就像一部无声电影在他的大脑里连续地放映着。我刘立本的一生,命咋就这样苦啊,抓了五个孩子,到老来就落了三朵花。这三个孩子中苦就苦了巧珍,人常说,“偏大的,向碎(小)的,中间夹个受罪的。”巧珍没有上学读书,都是因为他刘立本。那还是文化大革命初那阵子,巧珍到了上学年龄,小学校长都来到家里进行动员,让巧珍去上学,就五毛钱的学费,他不是出不起五毛钱。他认为女娃家读书撰文没有什么用处,到时候还不是人家的一口人吗?他就是不让巧珍上学,却以让巧珍带巧玲为理由,让校长吃了个闭门羹,后来巧珍就帮她妈干活哄巧玲。巧珍长到十三四岁时就跟着妇女劳动挣工分,农村妇女所干的活,巧珍都能干,务棉花可是一把能手,从育苗移栽到田间管理,扳杈子、打药、采拾棉花,村里年轻人,没有人能干过巧珍的。还有农村妇女织棉纺线,纳底子做鞋,剪纸,扎花,绣枕头,织毛衣,钩衣领,布堆画,捏泥娃娃,没有她学不会的。闲时,巧珍拿着巧玲的课本在看,他还骂孩子。刘立本反省道,那些年巧珍由于不识字给娃娃内心造成了多么大的痛苦。
刘立本在窑顶转来转去,他虽然很累,但他却没有一点睡意,他踅摸着来到了德顺老汉的门口,门口的黑狗一见刘立本,静静地卧着,一动也不动,刘立本推门进去,“德叔,我来转转!”刘立本说道。
解放前,德顺老汉和刘立本的父亲一起外出给大户人家刘国璋揽工,德顺经常去刘立本家,刘立本那时就以叔相称,也几十年了。“噢,是立本啊!”斜躺在炕上的德顺老汉拾起身来,他关掉了收音机,“你喝茶不?外面的柴炉还热着呢。”德顺老汉说道,“不喝,刚喝得饱饱的!”“那就炕上坐吧!”一见刘立本坐在了炕上,德顺老汉就将一个绣着硕大的绣花烟袋递给了刘立本,刘立本接过烟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拃长的烟锅,两人的话就从烟谈起,“立本,你吃我烤的这烟是单另个的味嘁,又香又爨。这烧火烤烟要耐着性子,不要着急!火候不到有草腥味,火候过了,有苦焦味,吃起来不香。”
刘立本吸着烟听德顺老汉唠叨着,“我家窑里挂的哦烟,本死都吃不完,谁要我都给一点,我可不能把烟带到山上(陕北把人死叫上山)去!”刘立本说,“这种烟弄些钱,都揉进了窑里,劳神大的很哟。”“干正事呢么,就得这样!”德顺老汉突然话头一转,“立本呀,巧珍娃娃的事情你难道就没有个想法?这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情么?”
刘立本有点无奈地说,“老天爷要杀人,这有什么法子呢?巧珍的事把我可做难死了,晚上一觉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本到天明都在想娃娃的事,一个人带娃也不是长久的事情咯!巧珍娃娃的脾气这您老也知道,心里有话轻易不对谁说,别人的话她又听不进去,一个字‘难’啊!”刘立本无奈地长叹一声。
“立本啊,我看加林还和巧珍对心思。”德顺老汉无意中撂出了加林,看看立本的反应,听到“加林”两个字,刘立本心里一颤,摇头就像拨浪鼓。
“立本啊,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德顺叔,什么事?”“加林这娃娃在我这来过,不过加林不是一个随便撂话的人,但叔我能看得出来,加林心里还是有巧珍,不过有些话也不能戳破。”“我的德叔哟,你真是老糊涂了,当年一个大姑娘,人家搂也楼了,抱也抱了,不等得订婚,说不要就不要了,何况现在巧珍还带个娃娃。人家现在可是个响当当的国家干部,唉,不能再说了。”“那我问你,加林为啥还要让我给巧珍捎话带信,给巧珍一百元呢?”“那加林为啥几次都不见巧珍的面呢?巧玲给我说过了,二姐已给加林回了信,二姐说,今辈子再不嫁人了,就是嫁猪嫁狗,都不会嫁给加林。”刘立本很生气地说着,德顺老汉听到这里,又吸起了烟,
刘立本就怕巧珍心里憋屈,做出傻事来,他有点哀求似的说道,“德叔,娃娃成家不成家,这还管不了那么远,我就怕娃娃眼面前这个坎过不了,娃娃情绪不稳,怕她想不开。娃娃自打小就爱你,听你的话!你和明楼去劝劝娃娃,就算我求你了。”“我打自小就爱巧珍娃娃,一想起娃娃我就流泪。我也想娃娃了,我去我去!”德顺老汉爽快地答应了刘立本。
德顺老汉是个有事不过夜的人,刘立本走后,他便披着一件外套,去找高明楼商量去马店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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