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香销烛灭,凤帷冷落,鸳衾虚设,花影自横斜,丁当风弄铁,琅轩敲瘦竹,文学史上这些描写思妇孤栖生活的词语在寂寞的长夜里,时时在撞击着高加林的心扉,他不能不想起此时孤夜里的刘巧珍,他并发誓要改变刘巧珍的命运。
有人说,爱情中需要有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要有体贴爱护的要求,还要有帮助别人取悦别人的热情。一个人在爱情中如果过分地考虑起自尊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爱的还是你自己,死心塌地的爱才是被痛苦提炼出来的。“萧涧秋敢娶文嫂,我就敢娶刘巧珍!”这就是柔石的小说《二月》给高加林的启示。这种情感迸发出的烈火,一直在高加林的心中熊熊燃烧着。
煎熬之中的加林好容易盼到了星期六,下午刚一下班,他就急忙骑上车子朝县城方向驶去。
一路上,加林一直在想,巧珍对他积怨太深,这件事也只有德顺爷爷能从中周旋,毕竟巧珍打小就将德顺爷当亲爷爷那样看承。
天擦黑以后,加林骑车来到了砖厂门口,“德顺爷,德顺爷!”伴随着喊声,加林同时把用十八个圆的钢筋焊的大铁门使劲地摇了摇,大门里面的狗“黑子”也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等一下,来啦!”德顺老汉搭话了。他利索的下炕蹬鞋,出了门房,朝大门望去,看一个人推着一个车子,他犹豫了一下,该不会又是吴援朝吧!“今天可不要给人家再耍态度了!”德顺老汉想,不等他看仔细,外面的人就搭声了,“德顺爷,是我啊!”
德顺老汉一边用肩膀掮起衣服一边噤着狗,接着就打开大门。一进房门,德顺老汉激动地说,“陕西这地方就是邪,说曹操曹操到。这几天,爷爷一直念叨着你,还准备让三星给你捎话嘞,没想到,你晚上竟然来了!”德顺老汉从炕里面取来东风牌收音机关掉了声音。
加林从车子手把上的提兜里拿出一瓶店头酒(丰收牌酒,陕北名酒产地在皇陵县店头镇,延州人都叫店头酒),一包五香花生米,一包羊杂,“德顺爷,给你……”“加林不是爷爷我说你,来就来吧,爷爷也想你了,带东西干啥?给你爸爸拿回去,我这不缺吃食。”“这是专门给你拿的,爷爷你就不要推辞了!”
加林晚上来德顺爷爷这里坐坐,他就是想把他爱巧珍心思好好向他老人家诉说一下,毕竟以后刘家的事情,还要仰仗德顺爷爷呢。
爷孙俩坐在一张破旧的小饭桌前,借着灯光,一口酒一口菜地吃着,德顺爷一边吃着,一边用筷子指着加林,问到,“加林啊,巧珍娃娃遇到了难处,现在,立本和你明楼叔,让我保媒把巧珍说给三星的师傅吴援朝,你娃娃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成个家呢?你看人家比你小的早都结婚了,娃娃都能端凳子了,叫妈妈爸爸了!”
加林不停地给德顺爷爷敬酒,当德顺爷爷喝得满面红光的时候,他又冲着加林说道,“加林那,你明楼叔说,他还让巧英问了巧珍,巧珍说她不会再走回头路么。”
加林听到这里,精神防线一下子垮了,他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两腿发软,便给德顺爷爷跪了下来。德顺爷爷放下手中的筷子,侧过脸对加林说:“加林呀,你这又是怎么啦?”“德顺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要是不答应,我可不起来!”高加林头也不抬地说着,德顺爷爷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走到加林跟前,说道:“加林,爷爷就是一个泥土百姓,怎能让一个堂堂的乡镇干部下跪呢?有失大体,有失大体,快起来,小心让旁人看见了笑话!”德顺爷说着,就弯下腰拉起了加林,看着加林迟迟不动的样子,德顺爷爷抹着胡子笑道:“爷爷答应你,这该行了吧!”
高加林这才慢慢地起身,又坐在德顺爷爷的对面,他给德顺爷爷又倒了一盅酒,双手递给了德顺爷爷。这时,高加林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半晌才说出自己的心思,他是想让德顺爷爷帮他向巧珍求婚,他要对巧珍担负起责任,负责他的未来生活。高加林哭着对德顺爷爷说道:“德顺爷,你知道我的毛病,一辈子不求人,爷爷呀!现在,我已从钩杆上挣脱了下来,求你帮我重新找回我失去的金子!”
高加林痛苦地说着,德顺爷爷听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酒,他连看都不看一下加林,德顺爷爷想着,加林这些年一直不找对象,他为娃娃的婚事没少操过心,让人介绍了两三个,这个犟驴就是连个面都不见。去年,马拴这一撒手,等于又把可怜的巧珍丢在了沟里。现在加林这个小子竟然来求他说话,看来加林这次还真的动了心。
德顺爷爷把烟锅使劲地吸了几口,然后,就把烟锅在脚边的凳子腿上磕了几下,说道:“事情不是你娃想的这么简单?”德顺爷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装了一锅烟,高加林急忙用打火机给德顺爷点着,德顺爷接着又说道:“事情不是你想成就能成,你娃年轻,不懂事,巧珍现在不是五六年前的巧珍了,她屁股后面还带着一个娃娃,你想要巧珍,那么这个娃娃可办呀?难道你就没考虑过?”
“德顺爷,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点天理我难道还不懂吗?我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也就会对巧珍负责一辈子的,她的娃娃就是我的娃娃,这不用你老费心。”
“这事你和你爸你妈说了没有,他们会依顺你的心思吗?”加林摇了摇头。德顺爷深有感触地对加林说道:“唉!爷爷不瞒你说,巧珍这孩子性子也很烈,她是一气之下才嫁给马拴的,没想到马拴这孩子还真争气,人勤不说,脑子活泛,还很有眼光,跑买卖,做生意,在咱庄稼人中,也算是这个!”德顺爷说着就拃起了大拇指,“马拴对巧珍的爱那可真是没说的,他让巧珍在咱农村过着城里人的生活,吃穿不愁,家里的摆设和城里人没有什么两样。唉!没想到这后生这么短命。现在巧珍已经有了马拴的骨肉。巧珍心里到底怎样想,爷爷也摸不透,吃不准。”
德顺爷说完就用眼瞪了一下高加林,然后仰起头用手慢慢地捋着胡须,高加林这时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只是低着头,等待贫管会(学校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成员)的收拾,一句话也不说。
门房里一片寂静,只有高加林手腕上的手表那有节奏的滴答声在打破着这一寂静。过了好一会儿,高加林终于抬起头,他铁青着面孔,很严肃地对德顺老汉说着:“德顺爷,现在,就像我这个样子,想随便找一个女人那还不容易吗?眼下就有两个现成的,一个是高中同学,人家也是一个民办教师;另一个是马战胜介绍的教育局印刷厂的一个接班的。可我就是心里有巧珍这个坎,怎么也过不去!德顺爷,不怕你老笑话,那年我从省城回来,一听三星说巧珍和马拴结婚了,我的心磕腾了一下,接着就好像被谁揪住一样,那种痛苦实难说出口。德顺爷,那年我从县上回来的时候,黄雅萍就央求我,让我带她回来,她宁愿当农民,也不嫌弃我,就看我的态度。我明确对她说我心里爱的人还是巧珍。黄雅萍这才作罢了。德顺爷,我已经伤害了两个女人,因此,我原打算一辈子不要女人了。就像爷爷你一样,洒脱自在,现如今我改变注意了,就是三请樊梨花,我也要把巧珍请回来。德顺爷,希望你老多费心,你的大德大恩我是不会忘记的!你给她说,我宁愿等她一辈子。”“加林哪,想成事,也得慢慢来,不要一下子把话说满。”德顺老汉有点顾虑地说道。
“德顺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事你也不必硬箍她,行不行先不说,你就让我和她见上一面。我想这话对你来说该不难吧!”“加林,这你就放心,爷爷为你办事,不怕伤尻子蹲脸。”德顺老汉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涨着红红的脸膛,动情地说:“加林啊!爷爷就是舍下这张老脸,破了戒也要为你去找刘立本,去说巧珍,这你就放宽心吧!”
加林走后,德顺老汉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去的加林,唱起了一曲:
山丹丹花来背洼洼里开,
你娃有那心思还得慢慢地来,
当年劝你不听话,
无土的豆芽根怎扎?
打光棍汉的日子难开排,
看你加林受“活该”。
玉米结籽颗颗满,
巧珍和加林对心眼。
穿针引线合姻缘,
上山也觉得心里安……
高加林把心思说给德顺爷爷后,心里一下子舒坦多了,快活得就像猎人趁秋日晴朗,一早就钻进猎物充斥的原野一样。
高加林离开了砖厂,消失在漆黑的冬夜里,任凭西北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晚上德顺老汉躺在炕上又思量起巧珍和加林这两个娃娃,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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