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德和他的爱子高加林闹翻的那天晚上,他又是一整夜没眨一眼,除了靠着炕栏石一个劲地吸着旱烟,再就是不时地和加林的母亲拌着嘴,两人唉声叹气,相互埋怨,指责都是对方没有把儿子教育好。但家庭矛盾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加林父母的心思还不是都为了儿子加林好吗?老两口终究为了宝贝儿子的事情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一大早,高玉德就去了大侄子高加树的家,等他说明了来意,高加树便叫来儿子高文斌,“你这几天在县上干活,今个顺便把你大爷爷捎到窑场,捎去捎回。”“好的!”侄孙高文斌爽快应允了。
高文斌把高玉德带到砖厂后,就去了工地。
在砖厂的门房,德顺老汉正在端着碗吃早饭,高玉德坐在对面吸着烟。德顺老汉吃完饭,嘴一抹,就起身出去,架起了门外的柴炉子,给釟子里添满水,熬起茶来。
一会功夫,德顺老汉就将冒着滚滚热气的釟子放在了高玉德的跟前,又拿来两只茶杯,两人边喝边聊。“你今个来这,有啥子事?”看着高玉德只是低着头吸旱烟,德顺老汉提起了话头,“他爷哟,这世上的人哟,咋就这么贱啊。这没有娃娃,心里老想着娃娃,有了娃娃倒发起了熬煎来。自从有了加林,我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这下又好了,虽说没有离开黄土地,总算还是个干部么?老人言:再小的官儿比民强么!”
德顺老汉是个急性子,他听了一阵子,还不知道高玉德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德顺老汉急了,他放下茶杯,偏着头睁了睁眼,看了一下高玉德,“你提刀往肉上砍,再别到肉案子上磨来滑去的,你就说你正事!” “他爷哟,你说说,加林是不是想女人给想疯咧?” 高玉德这才把话引向了正题,“加林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哪有猫儿不叫春?哪有蝉儿不鸣夏?娃娃到了年龄上,性情旺盛,想想婆姨可有啥错呢?”德顺老汉没好气地给高玉德一头子,“他爷哟,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吗。加林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干部,在当下农村二十出头的女子,没有找到婆家的,有的是。加林他二爸都让人说好了,加林就是不见人家姑娘的面,他偏要把寡——妇(这两字口气很重)往家里娶,他不怕踢脸,我还怕人家骂我羞先人嘞!”高玉德说到这里,伸出右手在脸上就像打蚊子那样“啪”地搧了一下,一个劲地“唉…唉…唉……”
话说到这里,德顺老汉已经明白了高玉德的话味了,高玉德停了下来,又装了一锅旱烟吸着了。
德顺老汉一杯接着一杯继续喝他的酽茶。一阵沉默过后,德顺老汉一看高玉德明显反对这门亲事,便没好气地说,“我就问你,二十几里路跑着来,是打脸让我看呢?你要打脸就坐到茅房背后慢慢去打嘁,没有人会劝你。”高玉德 “嗐”了一声,说道:“当我听到加林要娶巧珍,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加林和你对卯,我想这事你一定知道吧?”“我当然知道!”“你知道那就好,我今来就是让你劝劝加林这个犟板筋,让他趁早把这心思收了,贵贱不要再打巧珍的主意了。”高玉德的话说到这里,总算说出了他来意。
“加林要是看准的事情,他会听谁的。这次可是你加林求人家巧珍娃娃嘞!巧珍那头还是我说的话。”德顺老汉没好气地说着。
高玉德听着德顺老汉这么一说,气得嘴角抽搐,两手发抖,半晌才说道,“他爷哟,你也是活得快入土的人了,这民间的‘宁要二度花,不要遗下人!’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德顺老汉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一晚上没睡好觉,就跑着来找我闹闹,我几个月都没有睡好觉,我去找谁呀?你不知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多少事情。你以为人家巧珍,是一块无人捡拾的破铜烂铁吗?人家可是一块金子啊,她就是被丢弃在粪坑里,捡起来还是金子。你说是不是?巧珍不是没有下家,我知道的就有两个,巧珍对加林能回心,是看你加林可怜嘞!”
高玉德一句话都插不上。
“你个高玉德,不来感激我,倒跑来指责我,还还给我唱高调来了,说什么‘二度花,遗下人’。”德顺老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寻思了一下,心想,你要说,咱就顺你的话说,“玉德啊,你给儿子娶婆姨,没有必要琢磨别人说什么,人嘴两张皮,咋说都有理。我年轻时去过山西,做买卖人的哦嘴,真是能说的很,他们也给我透露一些买卖经,比如你买鞋,你试着脚紧,他便说,走一走就松泛了;你要穿着松,显大,他便说,洗两水就好了。”德顺停了下来,看着低头不语的高玉德,继续说:“我肚子里的样式,比你背的语录还多。你像‘不犁丈人地,不娶活汉妻。’‘饿死不吃抱窝鸡,娶妻不娶活人妻’‘宁娶亡夫寡,别娶活汉妻。’‘有钱不卖河边的,有钱不娶活汉妻。’”
德顺老汉美美地吸了一口烟后,接着又说,“玉德,我看你天天读就不认真,没有用哲学武装头脑。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天天读那阵子,他蹲点干部一念起文件,一念语录,我连烟都不吸了,光听他讲什么道理。一次,老贾念完语录后,讲道,世上不管什么都两面性,不要一根筋,说是人定胜天,又说天意难为;说是日久见人心,又说人心隔肚皮;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又说有仇不报非君子;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又说狗改不了吃屎;说是礼轻情意重,又说礼多人不怪。这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看人下米,照物下线。你要是听着别人的话,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你的日子也就别过了!”
高玉德满怀信心地来找德顺老汉,让他好好劝劝加林,没想到他猪八戒倒一耙,竟给高玉德上了一堂政治课。高玉德气得吁吁吁,可他的嘴好像被锁子给锁住了……
注 二度花:就是指离过婚的女人,与这样的女人再次结婚,就成为二度花。因为这样的女人与前夫要么是感情问题;要么是家庭问题;要么是个人作风问题等等,而导致夫妻感情破裂造成离婚。因此,农村光棍男人在找不到未婚媳妇的时候,首选的就是二度花,找婆姨就找二婚的女子,因为离过婚的女人,原来的丈夫依然存在的。不是‘克夫’之人,在相克上是合格的。遗下人:就是农村的男人因病或因祸而死亡了,留下的妻子。按照农村人的说法,这个女人的命非常硬,有克夫之说。这样的女人若要再婚是非常麻烦的事情,再找配偶是非常困难的,是任何人都不希望与这样的人结婚的。
天天读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农村开展的早上出工以前活学活用毛主席着作,学语录,背语录。语录指的《毛主席语录》(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编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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