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本自从晚上和德顺老汉把话说开以后,他在体味着一句老话,“天大的事情还要天来转呢!”对于刘立本来说,巧珍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这转来转去可又转了回来。躺在炕上的刘立本,他在琢磨着巧珍的出路,突然他眼前一亮,现在巧珍和加林的事情,不正像生产队上开会学习五七年五月的《人民日报》社论那样。几十年来,刘立本就只记住了个题目《事情正在起变化》,以后处事,凡是遇到棘手的事情时,他总是想起毛主席的这句话,糟的情况会向好的方面变化,好的情况也会向糟的方面变化。回想过去,他是恨高加林,恨不得用弯镰把他的脑勺给劈了;或者用扁担打断那小子的双腿,让他在世人面前站立不起来。你这个小崽子,害得我巧珍到了呛天哇地的地步,就是哭都找不到个坟头。没想到这些年来,这小子竟没有忘了巧珍。加林能反过来再求巧珍,这事让他刘立本感到很欣慰,看来加林这后生还算个人,现在事情出来了,应该把这事办好才对。刘立本终于心里有了谱,他决定找时间回去再把娃娃的事情捋顺一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刘立本一家人都到齐了,三个女儿坐了一炕。晚上交谈的核心问题还是巧珍的出路。
夜已经很深了,窑掌里的墙壁上人影攒动,炕栏石的煤油灯结成的灯花被巧玲用剪子剪过了好几次。
晚上刘立本一家人没想到巧珍再走一步竟是这样的艰难啊。
这时,甜甜在姥姥的怀里静静地温馨地睡着,她时不时无意识蠕动着小嘴,嘴角边还挂着涎水。巧珍的母亲怀抱着甜甜,她一会儿就要改变一下坐姿。姥姥的泪水多次掉在甜甜那稚嫩的脸上。巧珍发呆地斜靠在炕柜上,她就像一尊庙里的泥胎,所不同的是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一家人就巧英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多,间或间巧玲也插上几句。巧珍只是静静地听着,巧珍的母亲只管抱着怀里的甜甜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时地腾出手用衣袖拭擦着眼窝里的泪水。
刘立本看到巧珍那副可怜的神情,一阵心酸,他把手上的旱烟杆子在座椅腿上磕了磕,冲着老伴说道:“娃娃这么大个事情,你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难道你是个死人!”“我娃的命咋就这么的苦啊!”巧珍的母亲扯长嗓子哭了一声,哭声把怀里的甜甜都惊醒了。巧珍又帮着母亲哄甜甜。
“巧珍,你给爸爸个宽口话,爸爸不再顾忌他人了,只要你娃娃心里自在,爸爸的肚子里就是刀子斧头都能化解。”巧珍含着泪对爸爸说道,“爸爸,加林都跪下求我原谅他,我的心里一直也放不下加林,我就怕村里人说我是把扫帚星,怕对人家加林不好!”“那马家的事情可咋办?没想到老马家的后生,一个比一个实诚。”“爸爸,玲玲都替我给马柱把信回了。不管马柱怎么想,我心里的坎还是过不去呀,他就是个娃娃么。德顺爷爷来我这儿几次,给我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还有村上王书记专门代加林来给我做工作。爸你说,我还能过来过去拒绝吗?吴援朝那边的事情也就算了,改日让明楼叔叫三星给人家回个话吧。”巧珍说完话,便低下了头。
刘立本一从巧珍那里把事情踏实以后,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既然巧珍把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巧英和巧玲也不再说什么了。刘立本又是几锅旱烟,他过足烟瘾后,看着大女巧英说道:“英英,是这样,听爸爸的话,现在加林这小子,能回过头来捎话带信,一个劲地找德顺爷爷绌联这事,事情还惊动了书记,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情,你公公明楼早都有这种打算,就是不知道加林的底底。现在好了,不过,我想加林这小子肯定是不愿意接受甜甜的。英英,甜甜你先带着,你公公也是个大方人。一切花销有爸爸我呢,等珍珍的事情落槽以后,再就甜甜的事情,从长计议。你现在受点累,就权当是为爸爸解愁呢!你们看事情这样办,怎么样?这事的确是个好事,但好事还得慢慢来,把每一步都走到走稳。就这我还得和你公公明楼把事情拉一拉,毕竟人家经事多,经验广。这事就这样了,我什么都不计较,只要加林这小子能回过头来对珍珍好,我就是明天上山也能闭眼了。”
巧珍听到这里哇一声哭了,巧英握住巧珍的手,含着泪说,“好妹妹,你别哭了,你的事就是姐姐的事,你就把甜甜就放在我这儿,你和加林好好过日子,加林以后认甜甜的话,你就带过去,加林要是不认的话。我就养着,有姐在不会让娃娃受丁点委屈的。”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巧玲骑着车子,前边带着甜甜,后边带着巧珍去县城散散心。在县城,巧玲先给甜甜买了个洋娃娃,然后三人来到了县中心街影剧院。在影剧院前广场上,三人照了两张像,一张巧玲抱着甜甜和二姐的合影,一张是甜甜骑着三轮车。
巧玲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让二姐高兴,巧玲一再给巧珍做工作,让看个电影,有几场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四渡赤水》,时间最好的是一点到三点的《流泪的红蜡烛》。
买过票后,巧玲带巧珍来到电影画报宣传栏跟前,有影片内容简介及六幅连环画。影片通过男主人公李麦收与白雪花(心里有柳新春)的婚恋波折,告诉人们旧的观念一定要改变,否则就会造成新的人间悲剧,电影反映了新时期的青年对于时代变革的热切期望和与旧观念彻底决裂的强烈愿望。
巧珍今天是她人生中第二次走进电影院,第一次是1972年冬,哭着看完了朝鲜的《卖花姑娘》。现在,巧珍心情沉重地望着银幕,在幻灯片“严禁吸烟、严禁喧哗”退去后,银幕上立即出现了红底白字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十几秒定格后,一只红蜡烛的旁边显示出片名,接着银幕上显现的是我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巧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银幕:全公社的种烟养兔大王李麦收,娶了一位美丽的姑娘白雪花,一连三晚白不与李同房,当问明了真相,原来白雪花心里有柳新春。就在李麦收便举起手中的羊鞭要打白雪花时,他即刻想起了自己过去真心相爱的小翠,由于他家贫,小翠的爹爹用羊鞭逼死了小翠,李麦收便对白雪花的处境表示理解和同情。成全了白雪花和柳新春的姻缘。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巧珍几乎是含泪看完的。看电影不但没有让巧珍从痛苦中摆脱,反而更加深了巧珍的精神痛苦,一根红蜡烛的泪一夜就能流完,而她的泪恐怕一辈子都流不完。
出了电影院看着哭红眼睛的巧珍,巧玲说,“二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既然加林哥还能回心转意,你也就不要想得太多了,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巧玲又用张爱玲的话开导巧珍,“女人再优秀,若是得不到男人的爱,同时也就得不到同伴的尊重,女人就是这么的命苦!”
刘立本在家里待了几天,总算是把巧珍的事情给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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