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地陵中霸道嚣张的冲天红光入阵而起,穿越岁月长河,翻开沉重史书,落入人间。
公元00年。
东夏国。
秋。
林殊在一阵疼痛中醒来,他的眼前模糊一片,耳边是妇人虚弱的喘息声。
他被一双温热的手抱着,小屁股被轻拍着。
他迷茫的喊了一声,稚嫩的嗓音让屋子里的人很高兴。
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林殊被洗干净送到了另一双温柔的大手中。
他听见一道宽厚威严的声音高兴的说:“今皇十六子平安诞生,又逢盛秋,时和岁稔,五谷丰登。朕欲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随着这一声落下,嘈杂的附和声响起。
“吾皇仁慈。”
林殊的小脑袋支撑不住他继续接受外界的信息,在不知不觉间,他陷入了沉睡。
今夜月色朦胧。
月明星稀。
在干净的夜空中,一颗流星悄然滑落。
摘星楼上,一道飘飘欲仙的身影端坐其中。
一条白布遮住了眉眼,三千青丝用一根檀木簪固定。
他一袭玄衣,衣上绣着神秘的图腾,那是一只长相古怪的异兽,通体雪白,龙首麟身,独角。
他突然伸出自己的手,往天空中流星坠落的方向,虚虚的张手握住空气。
“你来了。”
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声音中带着温柔与高兴。
男人的唇角露出清浅的笑容,蒙住双眼的白布,被风吹乱,与长发交缠。
摘星楼中,四面无门无墙,只有白色的帘布与风起舞。
这楼里,除了端坐于此的男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公元00年,东夏国皇十六子诞生。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不知不觉间,林殊从一个可爱乖巧的婴儿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
不长不短的岁月里,他从懵懂的幼童,什么也不懂的系统AI,学会了怎么当一个人。
纵然他依旧弄不清人类复杂的情感系统与高深的语言表达。
但在这短短的岁月中,他拥有了一个挚友,还有一位老师。
他的挚友是将军府中的嫡子,尉迟忠。
他的老师是东夏国最厉害的国师,夏侯白。
又是一年秋。
树叶变黄,从枝头掉落,如凋零的蝴蝶。
林殊静静的伫立在窗户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流露出几分茫然。
他时常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某一些时刻,他总觉得,他睁开眼看见的应该不是这样的场景。
可他偏偏在这里生活了16年。
这里有他成长的轨迹。
“殿下……尉迟少将军来了。”
门外的护卫敲了敲门,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拉回了林殊走神的思绪。
他转身看向门的方向,在他的视线中,门外走来一人。
少年玄衣墨发,踏着铿锵坚定的脚步,大步流星的朝他走来。
少年人意气风发,英俊的面容满是沉默与严肃。
他站定在他的面前,在他漆黑的眼珠里,林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谦谦君子,如芝兰玉树。
“殊,我决定随我父亲一同出征。”尉迟忠望着林殊,沉默了片刻说。
林殊静静的望着他,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时间仿佛凝滞。
但穿堂而过的风声,见证着,时间的流逝。
“保重…”
林殊轻声的说,声音有一丝飘渺。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不明白为何战火烧到了他的家。
一夜之间,战争的号角声响起,东夏国进入了备战状态。
朝堂之上,是战是降,争个不停。
本该快乐收获的季节,百姓无一笑脸。
忧愁染上了林殊的眼眸,让他看着有几分脆弱。
尉迟忠抬手抚上林殊的眉间,在林殊错愕的目光中,视线不曾移动分毫,坚定的与林殊对望。
“我会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国家。”
“战火将止于边关之外,只要我还活着,战火绝不会踏入东夏。”
少年语气坚定,神色凛然。
林殊呆呆的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笑容清浅温柔。
“我相信你。”
“嗯!”尉迟忠朝着林殊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容里带着一丝傻气。
他拉着林殊,并排坐在书桌边,看着窗外落叶纷飞。
“殊,以后只能你一个人出宫了,记得带上护卫。”
尉迟忠偷偷望着看风景的林殊,耳根子染上了红晕,他低声的说:“以前是有我保护你,以后要是我不在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嗯,我会带上护卫。”林殊应着,语气有一些飘,似乎怕太用力会将现在的美好破坏。
“还有啊…将军府里,我们一起养的富贵,你在我离开后就带走吧,让富贵代替我陪着你,就当做个念想。”
“你可别忘记我啊!不然我从边关杀回来找你!”
尉迟忠说着说着急眼了,都开始正大光明的盯着林殊看,语气急促又严肃。
林殊侧头看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不会忘的!你不会去很久的对吗?”
林殊的话让尉迟忠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林殊,嘴张了又张,最后什么也没有承诺。
尉迟忠的沉默让林殊明白了什么。
他嘴角的笑意也落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走着,他们沉默着并肩而坐,静静的看着窗外如蝴蝶坠落的枯叶。
战争。
让多少家庭破碎。
让多少人战死沙场。
“我会活着回来的。”尉迟忠突然说,他咧出一抹灿烂又傻气的笑,眼眸明亮如繁星。
“小爷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小就习武。再说了,我爹可是大将军,有他护着,我怎么会有事。”
“别担心!”尉迟忠揪着林殊的长袖,在小心翼翼中,握住林殊的手。
他不敢握的太紧,只抓住了林殊的手指头。
离别的惆怅,在少年人的心中蔓延。
“你记得多给我传信,跟我说说你的事。”尉迟忠眼神飘忽,耳尖微红,“不论大事小事,我都想听。”
“我不想错过你……的一切经历。”
最后那句话,尉迟忠说的含糊又快。
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小时打马游街,招猫逗狗,他带着他的小皇子肆意成长。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里都是他的小皇子。
偷笑的,懵懂的,温柔的,睿智的……
他的小皇子每一个样子,他都爱着。
爱意随风涨,从他的心口漫出,从眼里跑出来。
林殊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听着小将军的絮絮叨叨,鼻头微微发酸。
他努力让自己笑出来,让自己看着开心点,他看着努力活跃气氛的尉迟忠,伸手抱住了他。
侧过头,在尉迟忠的耳边说:“我等你回来。”
尉迟忠被林殊的一抱愣在了原地,眼眸中满是惊喜。嘴里的话越来越小,笑容越来越傻。
但……
在他听见他的小皇子说,等他回来时,笑容突然沉寂。
尉迟忠轻轻的环住他的小皇子,手虚虚的搭在林殊的腰上,他垂眸望着小皇子乌黑的青丝,声音低哑,“我会回来的。”
浅浅的拥抱在短暂接触之后就分开。
阳光西沉,落叶飘零。
尉迟忠望着窗外的光,回头看着林殊,他冲他露出笑,笑容干净又美好。
“明日来送我吗?”
林殊错愕的看向尉迟忠,“明…明日就出发吗?”
他的语气有些颤抖。
“嗯,来送我吧。”尉迟忠轻笑着,朝着他的小皇子发出邀请。
林殊沉默着不说话,低垂着头,委屈巴巴。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我该走了…小皇子啊,要多给我传信啊!”
不然我会思念如狂。
尉迟忠这在想着,鼓起勇气,狠狠的抱了一下林殊,低头飞快的在他的头顶轻吻,如蜻蜓点水一般。
公元15年。
秋。
东夏国四面环敌,强大的邻国虎视眈眈。
时值百年难遇的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人族生存艰难。
将军府少将军随父出征,开启他东夏国战神的一生。
秋高气爽,天空蔚蓝深远。
高高的围墙安静的伫立,沉默的保护着百姓。
城门处,大军蓄势待发。
骑着战马,一身戎装的英俊少年一直望着城的方向,似乎在等着谁。
日头越来越高,到了该出发的时辰。
“忠儿,该出发了。”一个身材魁梧,却又带着书生气的将军对着尉迟忠说。
尉迟忠愣了下,抿着唇沉默,半晌他说:“知道了,爹。”
风吹杨柳动,折柳与君别。
尉迟忠有些失望的拽着缰绳,勒令着马儿转向。
“众将士听令!出发!!”
尉迟忠站在大军的前头,与他的父亲一起举着长剑,挥师往边关。
“是!”
大军整齐震撼的回应,让围观的百姓热血膨胀,他们的目光透着信任,似乎满怀希望。
大军即将开拔,尉迟忠回头看向城里。
那繁华的街道一如往昔,嘈杂的人群里,唯独没有他期待且熟悉的身影。
尉迟忠失望的跟在父亲的身边,像一只失落的大狗。
大军开拔,全军出发。
庞大的让人害怕的大军渐行渐远,城门口只剩下看热闹不愿退去的百姓。
“尉迟忠!尉迟伯谦!!”
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突然出现,尉迟忠耳朵微动,满脸惊喜的回头看去。
他等待了许久的小皇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喊他的名字。
身下的马儿带着他不断的往前走,视线里小皇子的身影越来越小。
“去好好告个别吧。”尉迟将军含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在尉迟忠满脸惊喜愣神中,推了推他。
“爹……我……”尉迟忠结结巴巴的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去吧。”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尉迟忠像脱缰了的野马,满腔热情,朝着小皇子飞奔而去。
他骑着马,意气风发。马儿嘶鸣,佩剑轻拍着战甲。
“吁——”
马儿稳稳的停在城门下。
尉迟忠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城墙上的林殊。
“殊!你来晚了!”
尉迟忠小心眼的控诉。
林殊捋顺了气之后,听见尉迟忠的话,轻笑了一声,真诚的道歉。
他抬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从城墙上往下丢。
正中尉迟忠的怀里。
这是一个绣着竹子的青色香囊。
尉迟忠紧紧的握着香囊,笑容灿烂的问林殊:“这是什么?”
“我从摘星楼里求师傅画的符,你要贴身带着!”林殊伏在城墙上,笑语盈盈的看着尉迟忠。
自他知道他的友人要去战场,他就连夜跑去摘星楼,求国师赐符。
他希望他的友人,活着回来。
“我会一刻不离的带着!!”尉迟忠珍重的将香囊放进怀里,这可是小皇子送他的香囊!
“你要……平安的回来啊!”
林殊轻声的说。
话散在风里,除了风和他自己,再不能有谁能听见。
可偏偏有一人,似乎听见了。
“嗯!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尉迟忠说着,朝着林殊挥了挥手。
手中缰绳握紧,让马儿调转方向。
骑在马儿身上的少年一身戎装,意气风发,肆意潇洒。
林殊看着远去的尉迟忠与大军,从怀里取出箫。
箫声喑哑悠扬,满含不舍与祝福之情。
林殊望着消失的大军,放下了箫。
他站在城墙上仰头看向天空,白云依旧悠然,天空依旧蔚蓝,风依旧吹着柳树,护城河上,水波荡漾。
林殊从城墙上走下,神色失落。
他来这世间一十六年,第一次明白离别的滋味。
“殊儿。”
一道悦耳的男声叫住了林殊。
林殊抬眸看去,是他的师傅,当朝的国师——夏侯白。
他穿着一身玄衣,衣上有刺绣,绣着一只异兽图腾。
他的双眼蒙着,今日是一条黑色丝带。
清俊的脸上,鼻尖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显出几分神秘惑人。
“师傅……”
林殊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哽咽,眼眶湿润。
他本来没想哭,可是突然看到了熟人,情绪绷不住。
他像个小孩一样,委屈的找可靠的大人。
“莫哭。”
夏侯白准确无误的将手放在林殊的头顶,轻轻的摸了摸,温柔的安抚着他。
“我们的宿命里,终有这一战。”
他“看着”林殊,淡淡的说着,声音依旧温柔清朗,透着世事洞明的了然与妥协。
“回去吧。”
夏侯白牵过林殊的手,就像曾经在繁华的街道,人山人海之中,牵着年幼的林殊一样。
穿过人山人海,穿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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