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叫我吗?尤里卡·布尔什维。”
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在场的几人瞬间戒备。
沉闷的脚步声在一步步的靠近,马革长筒皮靴不紧不慢的踏在地上,金属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从巷子的拐角处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束在脑后,脸上的银边眼镜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黑色的风衣下是一件修身的白衬衫,领带束缚出凌厉的干脆。
他的五官立体英俊,深邃的眼眸,紧抿着的唇,脸部清晰的轮廓,让他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同样高挑的男人。
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好像发着光。
对方的五官同样立体精致,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像人畜无害一般的温顺。弯弯的眼睛,如下弦月时的月亮,好看的紧。
“伊登·穆里维奇……克莱尔·克雷蒙特……”
尤里卡满眼戒备的看着突然到来的上区掌权人伊登和下区掌权人克莱尔。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伊登在距离林殊不远处停了下来,环视着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林殊身上。
“宝贝,也许你的直播需要关上一会。”
这一声宝贝,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除了不在意称呼的林殊和克莱尔。
“我关不上。”林殊抬了抬手腕,将手腕上的腕表展示给伊登看。
伊登看着乖巧的林殊,眼中闪过笑意。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镶嵌着蓝色宝石的耳钉。
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点了点光屏中不知道什么的按钮,下一秒就将光屏关上了。
“现在可以了。”伊登冲着林殊露出浅浅的笑容,眼神温柔缱绻。
林殊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伊登,又看了看自己的腕表。
他抬手点了点腕表,发现直播确实被关闭了。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感到喜悦,反而内心涌出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产生的愤怒。
他仔细的思考了一番,终于明白这愤怒的由来——直播是被操控的,被他们这群所谓的掌权人。
大逃杀是上头的游戏。
仅仅是为了乐趣而存在的游戏。
为了平复暴民的情绪……啊,原来是这样平复的。
用可怜人的人命当做取悦那些生活在赛博朋克梦幻都市里头的人啊。
那些报名参加的主播会实时更新自己的地址,疲于奔波。被直播那头的观众随意取笑讨论……
林殊抬头看向远处变得“普通”的钢筋水泥的城,又看了看这周遭破旧的巷子。
地下城的居民就住在这里。
而这里也是大逃杀的场所。
两个不同的世界,两种不同的命运……
林殊的内心涌起了波澜,那本来平稳运行的数据,感染上了愤怒的情绪。
“你们为什么要举办这种大逃杀……就因为地下城的居民与你们格格不入吗?”
“因为弱小善良,所以他们的命运就该这么悲惨吗?”
弱小是原罪吗?
林殊冷静的询问着,愤怒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他知道,他应该两边都听一听,因为人性是复杂的,并不是非黑即白,非错即对。
如果世界是非黑即白,非错即对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的怨念缠绕在各个小世界上,影响世界进程,需要主神派遣系统去一个个的清理。
也就不需要创造那么多的智能系统去维护和拯救小世界。
伊登看着耐心等待答案的林殊,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对我们的行为很愤怒,甚至不理解。”
“今日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告知你一些事。”
伊登说着,看向了尤里卡。
“你做好准备了吗?知道世界真相的准备。”
伊登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尤里卡错愕了片刻,他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眉头皱着,半天都没松开。
“你什么意思?”尤里卡沉声反问。
伊登没有理会尤里卡的这句质问,他挪动视线,又看向了林殊。
“你能拯救我们吗?”伊登说着,笑了一下,自顾自的说,“我相信你能的,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从谁的身上看到过这种自信和光芒。”
“我们不是敌人。”
“相反,我们应该是一伙的。也许你们很难以置信,但——我们确实是和你们一伙的。”
伊登说着,对着面色难看,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的尤里卡·布尔什维笑了笑。
“我们都想拯救这个世界不是吗?”
伊登脸上从容的表情,和他嘴里劲爆的内容让林殊十分的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放任大逃杀变成习俗,放任那些人放大自己丑陋的人性去屠杀那些还心怀善良的地下城居民……”
“结果你却说——这是在拯救世界??”
林殊难以置信的表达着自己的震惊,十分错愕的看着伊登。
伊登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
在他旁边的克莱尔出声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伊登,语气温和的说:“伊登·穆里维奇,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很不好,并不是谁都会猜透你想要表达的意思。”
克莱尔说着,保持着笑脸看向林殊等人。
“殊,我们不是敌人,也不是你以为的昏庸,腐败,可恨的掌权者阶层。你的刀剑不需要对准我们。”
“我是克莱尔·克雷蒙特,下区的掌权人。下区,暴民生存之地。”
“我和伊登都是觉醒者的后代。你们知道觉醒者吗?”
克莱尔说着,视线在几人的脸上流转,看到他们脸上的茫然时,开口和他们解释。
“觉醒者,一群可悲的人。”他笑着说,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他们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在沉重的绝望之中,清醒的活着。”
“你们知道世界的真相吗?这是一个很荒唐绝望的真相——世界只有这么大,只有这目光能及的地方。在这个都市之外,世界是荒芜黑暗。”
“不论从什么方向离开,当离开城市,从巨大的城墙穿越而过之后,你会看到巨大的黑洞蚕食着世界的边缘,碎裂的碎片漂浮在空中静静的往黑洞之中飘去。”
“四下安静的没有任何活物,人渺小的如同尘埃,在这巨大的黑洞之下。”
“我们这个可怜的方寸之地在一步步的毁灭。”
克莱尔说着,看向了尤里卡。
“不需要质疑,你听到的都是真相。你从未离开过这里,穿过下区那巨大的城墙往外看。”
“无知是一种幸福。”克莱尔笑着说,“太过聪明也不见得是一种好事。千年之前发现了世界真相的觉醒者们,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小部分怀着绝望的心情寻找救世的可能。”
“他们失败了……”尤里卡推测着说,语气迟疑,眼里依旧半信半疑。
“啊,是的。他们失败了。”克莱尔笑着说。
“我们也是。”他补充道。
林殊看着沉默不语的伊登,满脸笑意的克莱尔,在他们年轻的面容上,看到了沉重的绝望。
“玩家,他们很神奇。”克莱尔慢悠悠的讲述着世界的真相,东一句,西一句的,但拼凑在一起就是绝望的历史。
“因为他们,所以才出现了觉醒者。他们的神奇,让这种觉醒的人发现了世界的不对劲,接着他们看到了绝望的世界真相。”
“千年之前,他们也曾求助过玩家们。可是他们啊,从未放在心上。任务完成了,就抛下了绝望中的觉醒者们,让他们一次次在希望与绝望中轮回。”
“这就是大逃杀的因。”
克莱尔说着,看向了林殊,“在绝望中,觉醒者们杀死了玩家,世界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变化,好像是文明进化了一般,古老褪去,科幻到来。”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拯救世界,所以每一次玩家们出现,他们就会杀死他们。于是,玩家出现的地方叫转生广场,杀死玩家们的行动叫大逃杀。”
“接下去的时间里,世界不断的发生着神奇的改变,尽管……走出了这里,这个都市之后,世界依旧是荒芜黑暗,黑洞依旧蚕食着世界。”
克莱尔轻声的说着,向众人掀开埋葬在岁月里的故事。
尤里卡从未听过这样的历史。
不过,他也没有机会去听。
知识和历史是有空闲的人才能学到的,他——不过是在贫乏困顿之中,生与死的斗争中努力活着的人。
“既然是追杀玩家,那为什么连我们也……”尤里卡低声质问,眼里满是疑惑和控诉。
“前头不是说了吗,他们失败了。”克莱尔平静的说,眼睛弯弯,嘴角轻扬。
这副笑的温和的假象,在此刻变得让人厌恶极了。
“世界一直进化着,进化成了你们看到的模样。”
克莱尔指了指因为阳光而失去绚烂霓虹灯变得“普通”的都市,语气平淡的说。
“高耸入云的建筑,发达的科技……世界文明从农耕进化成了科技文明。”
“这看上去很好,对吗。但是随着大逃杀的举行,玩家被屠杀的干净,世界进化了等级——莫名的病症开始肆虐,黑洞蚕食世界的速度加快。”
“从前没有三区之分,下区也没有高大巍峨的城墙。”
“可是有一天,黑洞突然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人们清楚的看到了世界的边缘——荒芜黑暗。”
“很多人失去了理智,陷入了暴动和癫狂。他们的人性被放大,干了不少的坏事。从前只在大逃杀时,全民屠杀玩家。可在那次,他们屠杀了身边人。”
“发生过暴动的人成了暴民,无时无刻的处于没有理智的状态。他们变得强大,力大无穷,谁都没办法靠肉身去阻止他们。”
克莱尔说着,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都落了一些。
伊登看了一眼克莱尔,知道对方是想到了下区那些暴民。
亲眼目睹过暴民的强大和他们转变的过程的克莱尔,其实比谁都脆弱。
笑容只是掩盖悲伤的面具。
调侃只是沉默的另一种方式。
“暴民与黑洞的出现,让世界变得岌岌可危。”
“我们将人群分开,觉醒者在上区,无知的人留在中区,而暴民被驱逐到下区。”
“人性复杂,中区的人总是难以控制。”伊登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沉重,“暴民总是突然出现在中区的人身上。”
“经过我们的研究和观察,暴民出现的越多,世界毁灭的速度就越快。他们的存在就像是病毒一样,让世界一点点崩溃。”
“那时的我们,绝望到想与世界一同毁灭。但绝处逢生,你们出现了,尤里卡。”
伊登说着,看向了尤里卡,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下城入口。
“善良,心软,正义……一切跟暴民搭不上边的词出现在你们的身上。千年来,习惯了随心所欲,放纵人性自私的人们,享受杀戮,享受追杀的刺激……那被觉醒者们刻意放纵的人性终究是刻入了基因,流传给了下一代。”
“也或许,这就是我们终究要面对的恶果——高调的宣扬全民屠杀玩家,高调的写入了传统习俗之中……呵。”
“当人性在大逃杀之中被放大,习惯了拿刀鲨人的人们又怎么会轻易放下刀。”
伊登说着嘲讽的笑了笑,随后对着几人露出了歉意的眼神。
“抱歉,说跑题了。”
“当暴民越来越多时,我们束手无策只能绝望的等死。但命运总是神奇的,它诞生出了这群心怀善良的人。”
“只要在这种人中,暴民会逐渐的找回理智。但这个过程很不容易,因为很少有暴民会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不抢占光明。”
“对于这种善良的人,他们总是忍不住占有,忍不住想要吃进肚子里,和自己融为一体。控制不了本能对光明的向往,伤害了他们,也伤害了自己。”
“为了保护这群能够遏制暴民存在的人,我们将他们保护了起来。”伊登说着,沉默了片刻。
“他们总是聪明的,他们以为我们在圈养着他们,将他们当做暴民的食物。他们总想着离开,而离开了我们的保护,他们只能到处乱窜。”
“地下城的居民就是这么来的。”
伊登说着,看向了尤里卡,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他知道,尤里卡记得,记得那段在托儿所的生活。
“你们总是吸引着暴民的目光,而你们的存在也确实能够唤醒暴民们的理智。”
克莱尔接过话,继续述说着,眼神复杂的看向尤里卡。
“当你们唤醒了暴民,世界被吞噬的速度变慢了。”
“就好像——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一个世界求生的本能一般。只要将你们献祭,就可以拖延一段时间,能够继续苟活似的。”
尤里卡脸色变得苍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伊登和克莱尔。
内心的信念好像一瞬间轰然倒塌。
仇恨变成了茫然。
世界的真相如此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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