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达丰镇县衙门口。
一位身材魁伟的青年男子身着黑袍,黑布束发,剑眉宽额,挺直的鼻梁下,一双精眸黝黑如深潭,他面色凝重的将背上瘦老妇人轻轻放下,身旁的美貌女子则顺势挽住。
本以为来的够早了,不料衙门前早已聚集了二十余人,看一个个愁眉苦脸且穿着普通甚至破烂,一望便知皆是小民百姓。
有拿着状纸默默落泪的单身妇人,也有几人一堆低声商议的,有的面露愤懑,有的则咬牙切齿,更有蹲在墙角面露悲戚的,还有几位躲在角落翻着包袱衣兜。
“丁大哥,没想到这么多人,翠大娘昨晚睡的迟,精神有些不济,不如你们先去那边茶棚坐坐,我来排队吧。”
这位美貌女子正是桑沁,丁既安本不想带她一起来县衙,但几次三番拗不过,而且母亲得她照顾,确实心情好了许多,也就没有再坚持。
丁既安桑沁正低声商量,衙门口侧边小门里闪出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四十岁模样,一双三角眼扫视了围在门口的众人后,露出失望的神情,最后眼光落到桑沁身上脸上,顿时换了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又看了看丁既安,眉头微皱数下后竟换上一副笑脸,直奔桑沁而来。
“这位娘子面生的很,可是来告状的?”络腮胡和颜悦色的与桑沁招呼。
桑沁虽不明所以,但见其是从衙门里出来的,便笑道:“这位大哥好眼力,我与我哥正是来递状子的。”
“哥?”络腮胡斜眼上下瞅了丁既安数回道,“看着一点不像嘛,娘子天仙一样的人,这哥太寒碜了些,呵呵,不过娘子这一声大哥叫的好,可不能让你白叫了,大哥掌管着县衙告状最紧要的物件呢!稍后待老爷坐堂,就让娘子先敲登闻鼓,嘿嘿!要知道换别人想先敲鼓,那得至少得加十文铜钱的,你只需给十文本钱就行了。”
“敲鼓要给十文铜钱?”
“嘿嘿,那是!我们鼓房两个人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不等桑沁回答,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脸皮汉子忽然插话道:“方鼓头,刚你出来时我可是多给了十文铜钱的,说好让我第一个,怎么又让这女的先敲?”
“龟儿子,方爷乐意,怎么着?你还不服咋地?”
黑脸汉子面带愠色但似乎很怕这个方鼓头,不敢回怼,只是悻悻然口中嘟囔着走开了。
方鼓头立时得意的舔着脸对桑沁笑道:“别担心,有我在,一会就让娘子第一个敲鼓,这登闻鼓的鼓槌,没方爷点头,谁也敲不响,娘子叫什么名字呀?”
桑沁含笑道:“原来方大哥是管登闻鼓的鼓头,那就多谢了,小妹姓桑。”说着看了丁既安一眼,顺手掏出一小块银子扔给他。
“啧啧啧......姓桑,那就难怪了,这多年了,方爷还是第一次见到桑娘子这般美貌的,哎哟,你这娇嫩的身子,啧啧,站累了吧,要不要到哥的鼓房坐坐?”
方鼓头单手一捞将桑沁的银子接住,手中略掂,嘿嘿一笑的揣进袖口,双眼死死盯着桑沁的脸,他笑着探出一只长黑毛的爪子就想捏桑沁的玉手。
丁既安胸口有股无名火开始上窜!
他在旁边早听明白了,这姓方的职务不过是管衙门口的登闻鼓,但凡想要敲鼓的百姓,都需拿十文钱换他手里那根鼓槌,否则你就敲不了鼓,告不了状。
谁想告状敲鼓,他就先敲你的竹杠。
也怪了,凡来告状的小民百姓,个个老老实实的交钱,连些许反抗都没。
这让方鼓头自觉权力颇大,可为所欲为,今日见了桑沁貌美竟大起色心的想吃豆腐调戏她。
丁既安正待发作,衙门边角门再次拉开一道缝,探出个两撇鼠须的文士脑袋,约莫四五十岁,扫视门口众人一眼,看见方鼓头骂道:“方锤子,滚过来!”
方鼓头正要摸到桑沁的嫩手,听见文士的喝叫,虽是不舍,但似乎对文士颇为畏惧,立即满面堆笑的跑过去躬身道:“秦笔头,您老有何吩咐?”
“你问清楚今天要敲鼓的,谁没状子的都来秦某这里写一份,有状子的若不规范也不成,皆需在秦某处重写,否则一律不能进大堂见县太爷!再有,今日的润笔费三十文!让他们都把钱备好,别到时又哭穷,秦某可没空与他们扯皮。”鼠须文士瞅见今日衙门口大部分百姓穿着寒酸,颇为不悦的提醒方鼓头。
“啊!润笔涨了?昨不是二十文吗?”方鼓头笑道。
“废话,这年头什么不涨?年前你那鼓槌不也才八文吗?行了!别扯没用的,让他们拿了钱排好队,到秦某这里来审验状子!”文士一吹两撇鼠须极不耐烦的吩咐方鼓头。
“是是,秦笔头放心,您老先去喝杯茶歇歇,我让他们排好队,稍后再来请您老。”方鼓头讨好的说道。
秦笔头哼了一声掩上门自去了。
“都听着!赶紧排队审状子!秦笔头要替你们润色状子,润笔费三十文,待秦笔头签了字,你们都来排队敲鼓,稍后太爷就升堂为你们伸冤了,都赶紧的!快快!”
衙门口此刻已有三四十人,听见方鼓头的叫声,一阵骚动。
“啊!三十文,怎么又涨了?”
“爹,你那还剩几文?我这里不够数。”
“呜呜......”
“十七,十八......二十三文,不够啊......”
“听说除了敲鼓钱,润笔费,一会还有登堂孝敬五十文,是真的吗?”
“五十文?老杨家的来告状那会儿是三十文登堂钱,看来是涨了。”
“......”
方鼓头看到众人磨磨唧唧的顿时不爽起来,喝骂道:“衙门开堂为你们伸冤,大家伙何等辛劳?不过区区几文茶水钱你们就这般?爱告不告!准备好钱的都来排队,没钱的都回去准备好了再来,先说好!刚十文敲鼓钱老子可不退!赶紧排队!”
刚还有些骚动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几位比较机灵的快步排到了偏门门口,抢到前面几位的甚至还挺高兴,脸上浮现出笑容,瞅着后面渐渐拉长的队伍,心中暗自庆幸抢在了前头。
队伍慢慢移动,前面的人开始陆续进去审看状子。
桑沁也想抢前面的位置排队,但丁既安拉长着脸叫住了她。
此时老鬼悄悄探出脑袋冷笑道:“达丰县的公人比本官当年的手下还有才,妙啊!敲登闻鼓有鼓头,审状子有笔头,估摸着登堂入室收钱有堂头,打板子的有棒头,管牢房的有牢头,走衙门里的路怕是会有路头,搞不好跪太爷的地面还有砖头,给钱就跪平整的,不给钱就跪碎石头,老鬼佩服佩服......”
“这年头,老百姓就剩吃苦头了,”桑沁叹口气道,她随即绣眉一蹙问老鬼,“你说县太爷知不知道衙役公人敲诈百姓?”
老鬼笑道:“自然知道!此间的县太爷应是同道中人,懂得睁只眼闭只眼的妙处,屁股底下有屎的手下,那才好驾驭。丁小子,你怕是要失望了,这个衙门里绝找不出清官好官的。”
丁既安黑着脸无语的站在那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怼老鬼。
看丁既安不说话,老鬼更来劲了,鬼头鬼脑的晃着笑道:“怎么样?丁小子,你若不交钱,怕是连县太爷的面都见不着,要是吵闹,那可是搅闹公堂之罪,要是动手用强,那莫说伸冤,先把你抓进去蹲大牢,嘿嘿!”
丁既安忽然冷笑一声道:“交钱!为什么不交钱?本人还要加倍多给,无需担心,丁某自会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哟!开窍了?”老鬼颇有些意外。
“开窍不开窍的先不谈,至少不做二傻子任他们欺负!喂!你过来!”丁既安似乎心里有了决定,忽然指着在门口指挥的方鼓头招手。
方鼓头正颐指气使的指挥着来告状之人,听见丁既安如此不客气的招呼他,眉毛胡子顿时扭结,两只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骂道:“大呼小叫什么?你!”
他话未说完,只见丁既安单手一翻,掌心银色晃眼,竟是一锭十两的银子,随即抛了过来,方鼓头赶紧双手捧接,一看此人如此大方立即双眼放光,瞬间哈哈一声躬身笑道:“啊,这位相公有何吩咐?”
“丁某今日来递份状子,方鼓头给丁某说说此间衙门里的规矩,免得丁某失了礼数。”丁既安一副颇为深沉的样子。
“原来是丁相公,想必相公与何老爷不熟悉吧?”
“县太爷姓何?”
“是的丁相公,既然走前门,也没什么大规矩,不过是打赏弟兄们几两散碎银子罢了,小人的鼓头就不说了,审状子有秦笔头,大堂门口有给师爷收茶水的霍堂头,万一要下跪或者打板子,只需给衙役的朱头二两酒钱,即便太爷扔杖责三十下的签子也可放心,每下都打在砖头上,只听见响动,绝不伤皮肉,要是收了监那更好办了,胡牢头很好说话,打发三五两孝敬就能不睡湿牢睡干草铺,要是手头宽裕,给十两以上,想住单间另送饭菜都可以,其他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丁相公只需体谅弟兄们的劳苦,赏些茶果份子就得,小人既收了丁相公这么大一锭银子,就多句嘴,您老最好还是等太爷退了堂,单独拜会,要是需要,小人可以引荐,顺便说一句,若是案子不大,包五十两雪花银也就够了,如果是大案子,打死人这类的,按规矩那要看打死的人是什么货色,这您老应该能明白吧?呵呵......”方鼓头说到最后压低了嗓音。
“嗯......”丁既安颇为深沉的点点头,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在手上掂了掂道,“若是打死一个山里的乡民,依方头看,需给太爷包多少银子?”
注:最近事忙,但会逐步恢复更新,感谢继续追更的各位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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