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夫人没回府之前,薛莹经常带韩修齐出门,但最近已经很少出门了。
临近年底,韩修齐的功课比从前紧了,不能动不动就翘课,而一到休沐日,韩烨又带着她练捶丸,她压根就没空出门。
今儿好不容易赶上韩烨出门应酬,放自己一马,她自然是要出去逛逛的,那些衣裳再不送去,养济院里的孩子们可又要挨冻了。
“朱雀大街开了一家新馆子,我答应了要带齐哥去试试口味。”薛莹也不理会谢氏那张臭脸,只如实说道。
兰姐亮晶晶的黑眸中便透出了几分艳羡来,她从小到大,还没有下过馆子,连外头的东西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小姑娘一脸期希的看着自己,倒让薛莹有些难办了,她可以做齐哥的主,却做不了兰姐的主。
“娘亲,你就带堂姐一起去嘛!”齐哥哪里懂这些弯弯绕,见兰姐想去,便拉着薛莹的袖子撒起了娇来。
薛莹有些无奈,她不想伤兰姐的心。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就听老侯夫人开口道:“难得今日放晴,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一定要看好孩子,这样吧,既然兰姐也想出门,那就让你娘亲带上你和五婶一起去吧。”
老侯夫人一发话,齐哥和兰姐都高兴的欢呼了起来,唯有孔氏面上略显慌乱,只抬眸看向老人家。
“都是年轻媳妇,妯娌结伴出去逛逛,也没什么,你去吧。”看出了孔氏眸中的犹豫不决,老侯夫人只笑着同她点了点头。
孔氏又抬头看了谢氏一眼。
谢氏的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也并没有直接开口反对,在谢氏看来,孔氏是贞静娴淑的大家闺秀,守寡之后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宅,没有半步逾矩之处,孔家人几次三番的上门,为了什么她也不是不清楚,但她知道孔氏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改嫁的,因此也从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所以……她认定了孔氏不会出门,因为……这是作为钟鸣鼎食之家儿媳的规矩,而孔氏也一定不会打破这个规矩。
谢氏的心中甚至微微有些得意,得意于孔氏的恪守妇道,也得意于老侯夫人的话终于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她正耐着性子等待孔氏回绝的话语,却不想孔氏竟然站了起来,朝着老侯夫人欠身道:“多谢祖母。”
*
马车驶出了武定侯府门前的大街,孔氏这才松开了手中的帘子。
将一应的烟火气息隔绝在了帘外,孔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除了偶尔回娘家,孔氏从来没有跨出过这个侯府半步。
谢氏的脸色她不是没有瞧见,可她偏偏就鬼使神差一般的,忤逆了谢氏,跟着这位看似有些不着调,却又活的洒脱肆意的五弟妹,走出了侯府,上了这辆马车。
外头的空气都是自由的,雪花在梅枝上化去,带着轻轻的幽香,巷子里传来小贩们的叫卖声,齐哥和兰姐伸着脖子,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不过就是隔了一道墙,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孔氏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笑,将方才忤逆谢氏的忐忑渐渐抛诸脑后。
“三嫂,一会儿从养济院出来,我带你和兰姐下馆子去。”薛莹怕孔氏拘谨,故意找话题跟她说话。
孔氏点了点头,心下只好奇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济养济院的,我虽没有什么银子,寻常也做一些针线活,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我这也算不上什么接济,不过就是收些旧衣裳,给那些没像样衣裳的孩子穿,养济院其他的开销,还是朝廷负责的,只是这些年……”
大魏算不上富裕的朝代,尤其这几年,边关战乱,国库空虚,能拨给养济院的银子也越来越少,薛莹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才得知这些事情,后来告知了淑妃娘娘,娘娘善体下情,就命薛莹多照应着些。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又转道杏花楼取了预订的糕点,很快就到了槐花胡同的养济院。
朝廷在京城有多处养济院,这一处是专门收容年幼孤儿的,总共收留了有七八十个孩子,在这里照看的是一对叫福伯福婶的老夫妻,人很老实,对待孩子也十分有耐心。
薛莹让丫鬟婆子将御寒的衣裳都般了进来,拿了热腾腾的糕点分给孩子们吃。
兰姐和齐哥还是头一次来,两个娃娃瞧见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裳,有的连一双像样的鞋子也没,冻得通红的脚指头从袜子了露了出来,在冰冷的地砖上走来走去,可他们脸上却仍旧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好像能不能穿暖和、有没有新衣服穿,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大家排好队,不要抢,谁插队谁就没得吃咯。”薛莹一边分发糕点,一边维持秩序。
兰姐和孔氏也在旁边帮她打起了下手来。
孩子们拿到了热腾腾的糕点,有的一个人躲到大树下吃;有的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边吃边说话,还有的舍不得吃,拿油纸包起来,藏到枕头下,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慢慢享用。
分完了糕点,薛莹跟着福伯去后院洗手,孔氏张罗着让丫鬟将空了的食盒收起来。
小小的院子,还没有她那清安堂一半大,却充满了欢声笑语。
兰姐和齐哥也很快就融入了其中,齐哥在榆关待过好一阵子,最有见识,跟孩子们说起了大魏将士打金人的故事,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姐弟俩挨着坐在台阶上,不知不觉中,孔氏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放大。
“陈夫子来啦……陈夫子来啦……”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率先喊了一声,孩子们顿时就都站了起来,簇拥着往大门口迎过去。
孔氏抬起头来,就瞧见一个穿着青灰色棉布袍子的男子,正面带着几分微笑,从门外进来。
忽然有一片雪花从树上飘落下来,被风吹入了眸中,孔氏呆呆的站在那里,满脸的笑意已然凝固。
陈文敬被孩子们簇拥着往里走来,脚步却顿时定在了看见孔氏的那一刻,眸中的笑意瞬间淡去,宛若一湾冰冷的寒潭。
“夫子今日跟我们讲什么课?”有小孩子缠着他说道,“上旬夫子教过的课,我们都会背了。”
孩子们说着,果然就朗声背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郎朗的书声竟似有魔力一般,将孔氏的记忆,带回了最遥远的岁月。
那时她还是才貌双全的阁老嫡女,而他只是父亲众多学生中,算不上出众的穷书生。
彼时初见,算不上惊鸿一瞥,却也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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