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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这声音殿阁间穿梭回荡。
“阿昉!”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站得的被对日光被阴影笼罩的高大的男人。
“阿昉,这大周朝的废都虽然只剩了这些台基残殿,但看得出当初建的真不错啊…..”
他展开手臂指着两边笑道。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荒凉空旷的宫殿里,忽远忽近。
“哪有那么好,比不上将来你家的。”
她展颜笑道。
身后的男人笑声更亮,冲她伸出手。
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程娇娘抬头,看着面前正回头的内侍,再看两边重甲持戈的护卫班直带着几分警告。
“….别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内侍接着絮絮叨叨,对于这小女子突然的停下并没有什么惊讶。
初次面圣,就连那些得到觐见的官员们都会惊慌失态,更别提一个小娘子了。
这个小娘子原来这么小啊,听人说神医娘子总觉得应该是七老八十,最不济也二十多岁,没想到从御史台引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小丫头。
十六还是十七?
程娇娘略低头施礼,看着四周高有十丈的层层殿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阿昉我做的诗怎么样?”
女子的笑声咯咯扬起。
“呸,骗子,我虽然不爱诗词,但不是不知诗词。”
骗子…不,没有骗子。
“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
程娇娘看着眼前的喃喃。
“你说什么?”内侍问道,微微的倾身,不待程娇娘说话他又带着几分警告,“在宫里不问不得答。”
程娇娘再次施礼没有说话。
“原来这么小。”
殿内的官员们收回视线。
“看着是被吓到了,不过怎么又胆子闹出这种事。”
不少人低声议论,御史们又警告两声让大家安静下来。
要说没人在背后教唆才怪呢。
虽然已经得知这小娘子的年纪。但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高凌波还是发出一声太小了感叹。
如果不是打听到的那么多消息千真万确,他真的没办法相信有人会扶持她,也不敢相信她也能有本事被人扶持如此。
也许这就是刘校理马失前蹄的原因吧。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容易被轻视了。
他微微皱眉,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陈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给陈老太爷治病的时候就搭上了么?要是真能挖出些什么,单凭这神医娘子外传的道祖弟子就能将陈绍赶出京城,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自始至终那娘子从来都不承认这种传闻,而且还急流勇退,只留下神医的名,却没有遍地生果,让人抓也抓不出把柄。
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啊。
高凌波凝眉思索,对眼前的事倒不怎么在意了,眼前的事已经不算事了。胜局已定。
走到殿前时,那女子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站定在廊下一侧,听的内侍从侧门进去通秉了。
晋安郡王在内站着,眼角的余光看着殿门。以前他还觉得上面的雕花镂空不好,冬天冷夏天热,此时此刻却觉得镂空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一些大一些,就能看到其后的人了吧。
害怕吗?
应该不会害怕的。
就如同小时候他跟随父母第一次来皇宫的时候,见到那么大的宫殿,那么多护卫。以及那么多人真是很害怕,后来当父母将自己送到宫里女官怀里头也不回的离开时之后,他就不再害怕了。
当你尝过最害怕的感觉之后,这世上便没什么事能让你害怕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没多久,那边传来皇帝命传的声音。
脚步声响是那女子从侧门走近后殿,隔着扇门。这边的人虽然不能看到但能听到那边的说话,有几个官员便忍不住向隔扇门边走了几步,最终在御史的瞪眼下停下脚。
“….你遇道祖的事是真是假?”
皇帝的声音传来,让这边的官员们有些愕然,就连御史中丞都皱起眉头。
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竟然问的这个有些儿戏的话。
不过这个儿戏的话可不好回答。
殿中除了大皇子面带好奇兴奋。其他人神色都有些紧张。
说是真的,那就怪力乱神胡言乱语到皇帝面前了,不用皇帝开口,大臣们都能让人把她推出去斩杀了。
说是假的,便是她明知这种传言存在,却不辟谣,亦是妖言惑众。
怎么说?怎么说?但又不能想太久,否则君前奏对唯唯诺诺亦是心思不正。
这边人的只觉得一吸之间,那边的女声便响起来了。
“民女知己不知人。”程娇娘低头说道,再次跪坐施礼。
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笑,但很快低下头隐去。
皇帝抬起头,看向面前跪坐的女子,也不由如同他的朝臣般发出一声感叹。
这么小啊。
然后他就看到她的仪态,虽然垂着头但跪坐的笔直,肩张背挺。
重臣高官,威仪自生,平常人见了都战战兢兢,更别提见一次天子了,每年殿试大选上总有贡生做出丢人的姿态。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规矩端坐安稳,却形容自在。
像由心生啊,这女子果然了得。
确定了这两个印象,皇帝就垂下视线。
“那你自己呢?”他问道。
“民女遇到的是人,不是仙。”程娇娘说道。
果然是有师父的!隔扇们外的官员们忍不住低语,少不得引来御史的再次呵斥。
皇帝对于这个回答没有惊讶,通过皇城司他能得到京中的流言蜚语,陈绍当年在并州寻找程娇娘之师的事自然也知晓了。
外边的官员们不知道并不是陈绍做的隐秘,而是根本就没人在意,就在这几天之前,谁会关注这个小娘子。
“你师父是什么人?”皇帝问道。
“民女当时混沌未开,如果不是陈大人寻找。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程娇娘说道,“待得知的时候人已经故去,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留下一句当头棒喝让民女警示。”
“留下什么话?”皇帝好奇的问道。
外边的朝官们也很好奇。这一次对于那些又往扇门边挪了几步的朝官御史都没有呵斥,他们也侧耳静听。
“你是谁。”程娇娘说道。
那封差点让她陷入混沌再醒不过来的信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心口放着,虽然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但可以肯定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她来处的人。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狠狠的限制着自己的思绪,每每只认准一事而去做,比如寻找杨家,她就一心的寻找杨家,别的事以前的事所有的事她不去想,因为她怕想得太多自己就乱了。
想来也没有用了。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程娇娘垂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最终克制没有去按心口。
没错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我是谁?
当听到这个回答外边的官员有些怔怔。
“这是什么当头棒喝?”大皇子再忍不住嘀咕一声。
“这当然是当头棒喝警示之言。”陈绍看着他神情肃正低声说道,“圣人夫子穷其一生,经义书卷泱泱无数,说到底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明智。知道我是谁记得我是谁,这句话说来简单答来不易做到更不易。”
大皇子心里要撇嘴,但陈绍曾经当过他的老师,对于老师是不能不敬,他躬身应声是。
这边大家继续听,却听那边室内沉默一刻。
“退下吧。”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大皇子一愣。
“怎么不说了?”他脱口问道。
还等着听那些传闻呢,这可比听朝官们吵架有趣的多。怎么才开始又不说了?
这一次老师陈绍没有回答他。
“因为程氏女可恶。”高凌波低声说道,“叫她进来已经足够了。”
足够给看天下人看了,看一看,就足够了。
皇帝怎么可能对这个要挟民意要挟自己的女人废话。
“殿下,子曰人之五恶,胜于盗窃者。这个程氏,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这种人决不可用也不可纵容。”高凌波谆谆说道。
子曰!
大皇子眼睛发亮终于找到他能说的话题了。
“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他说道。
高凌波含笑点点头。
“殿下经史子集记得详熟,出处释义信手拈来,真是聪慧。”他说道。
大皇子带着几分矜持又孤傲笑了。
“欲陷君于不义,这就是恶人。”高凌波接着说道。
大殿里已经没有人还像适才那样好奇的听了,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心里都早猜到了,适才好奇的不过是仅仅对这个程娘子本人而已。
陈绍可以暂时不考虑,西北周凤祥滚蛋之后,要安排哪个人去呢?因为王步堂案件牵连贬去的将官们也该往回调动一下了…
高凌波的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他可不担心那女人在皇帝面前强行说话,或者说巴不得她这样说话,最好冲皇帝大喊大叫,平民白身此举是可以被殿外的班值们当场诛杀的。
要是真死了更好,到时候直接说她是被卢正陈绍鼓动欺骗,将民意转到他们身上,不用自己出手,陈绍都得请辞….
他眼角的余光便看向陈绍,陈绍神情依旧,就在这时另一边一阵疾风,脚步声响。
高凌波下意识的转头见晋安郡王竟然迈步越过隔扇冲进了后殿。
这混账!高凌波心中大怒。
“大胆!无召而入!”他喊道,带着难掩的愤怒。
殿中其他人还没反应过,耳边高凌波的声音未落,那边晋安郡王的声音响起来。
“程氏,既然你谨记此言,那又为什么做出这等荒唐事?朝廷自有律条在,你有不平,你有怨愤,为何不依规矩而告,你自己尚且知道立下三个规矩,就连皇子也不肯救治,那又为什么要无视朝廷的规矩,无视天下的规矩!”
注1:李商隐《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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