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钰跟在黎府家主身后前往府库,一路上,时而迎面走来下人,下人们见到后纷纷低头快步,在经过几人时恭敬问候:“老爷。”
黎府家主也不应声。
向来,像这种家族聚居,该是有不少子弟才是,可一路走来除了下人还是下人,这让陆玄钰有些疑惑:难道是个衰落的家族不成。
直到路过一处三层高阁,上头突然传出一声怒喊:“黎万川!你要遭天雷劈!”
言罢,黎府家主明显顿了顿脚步,随后,高阁中传出声声痛喊。
“这是?”
陆玄钰疑惑地看向高阁,黎府家主转过身笑着解释:“让公子见笑了,犬子念书时性情不大好,以至口出乱言,他读书还是很用功的,八岁时便是童生,只是后来因各种缘故,屡屡不得参试,如今明年便要参试乡试了。”
陆玄钰微微挑眉,高阁离得不远,便问:“不知我可否与令郎会上一面?”
闻言,黎府家主微微一愣。
陆玄钰见状便解释:“八岁便中童生,想来亦是有才之人,我向来喜爱才子。”
闻之,黎府家主本想拒绝,但转而突然注意到陆玄钰手中的折扇,上绘的山水,很是眼熟。
认得那是出自名家之手,千金难求的九州山水后,黎府家主心下微惊。
随后,黎府家主暗自打量,这才发觉眼前人的衣着很是华贵,上绣的麒麟踏火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是栩栩如生,乍一眼瞧去似是活过来一般。
“可以是可以,只是犬子性情不大好,怕是冲撞了公子。”
黎府家主变了脸,陪着笑,心下想着眼前人许是位贵人,若是能牵上条线,自家儿子何愁考不上?
“不会,我的侍从身手极好,既能保护好我,也不会伤及令郎。”
陆玄钰笑言,黎府家主听后,连连道好,随后便引陆玄钰前往高阁。
高阁外有两名家仆守着,里头还有两名家仆。
陆玄钰跟随黎府家主进入阁中,这才发现这座高阁,第一层竟是空空荡荡,只有个看起来很结实的箩筐,这里头空荡到甚至找不到通往二楼的踏道。
陆玄钰抬头朝上看去,发现一处方形口子,不禁问:“这该如何上去?”
黎府家主尴尬回应:“这上不去,若是公子不介意,就在这同犬子交谈就好。”
“那令郎如何下来?”
“待到乡试那日便打通二楼,接犬子下来。”
“那平日他不下来用膳沐浴?”
“不用,会有人送来饭菜和热水,到时候放到那箩筐里,犬子从上头放下吊绳,拉上去,便好了。”
说着,黎府家主指了指不远处放置的箩筐。
一瞬,陆玄钰眼中流露震惊,随后突然注意到那个方形口子探出一个脑袋来。
“公子,那边是犬子,唤做黎锦程,明年方才弱冠。”
仰起头注意到黎锦程的黎府家主赶紧介绍道,随后朝黎锦程大喊:“程儿!提奉司的公子想同你谈谈学问!”
黎锦程不应声,只是死死盯着陆玄钰。
陆玄钰只见得黎锦程半个身子——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素衣,有些松垮,穿过垂下的墨发,陆玄钰觉得黎锦程的眼神很是怪异。
黎锦程紧紧盯着陆玄钰,也不做声,陆玄钰便开声询问:“黎公子,悦否?”
黎锦程不作声,但陆玄钰一直紧紧盯着黎锦程,见得黎锦程的嘴唇动了好几下。
“闻得黎公子来年便要参试,愿黎公子旗开得胜。”
陆玄钰话音一落,黎锦程突然发疯了般缩回身子,随即楼上便传出打杂声,黎锦程的骂声随之传来:“我不要参加乡试!我不要念书!黎万川你不是人!”
陆玄钰愣神,黎府家主赶忙开声打圆场:“这许是又闹性子了。”
言罢,黎万川抬首高声:“黎锦程!圣人书你白读了啊,敢骂你老子,我也是为你好,等考中了秀才,再考中举人,考个进士,壮大我黎家,你要什么没有,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念你的书!”
黎万川言罢,楼上打杂声消失殆尽,平静地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公子见笑,想来他该是在看书了,我们去取银子吧,免得误了公子时辰。”
陆玄钰点点头,同黎万川离开了高阁。
取得现银后,陆玄钰命玉生拿好,随后不经意询问黎万川:“一路来不见得旁人,黎家主是只有令郎一个子女吗,怎的要这般拘束?”
“啊,这个啊,说来亦是忧伤,我黎家如今日渐衰败,自从十年前我那不争气的小儿闹事受了牢狱之灾,那些个兄弟姊妹闹着分家离去了,亲戚也远离了,如今便也只剩我一人领着妻儿守在这空荡荡的黎府,不成样子了。
如今也就指望我儿有些出息,能够光耀门楣,重振家族,奈何我儿爱闹,总是同些不三不四的市井混混结伴。
我也是出于无奈,便将他送至阁上,望他好好念书,来日高中,他哪里去不得,届时,他便懂得我的良苦用心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慈父败儿。”
“不知令郎在阁上多久了?”
“已有九年,前几次乡试时,他总不慎得了风寒,错过了,这回,我将他那天窗封了,叫那凉气进不来,定然不会再错过。”
黎府家主执拗道。
原本还想为黎锦程说几句话的陆玄钰,此时已是无言。
“既如此,那便祝令郎日后金榜题名,不负苦读。”
陆玄钰淡淡笑道。
“诶,借公子吉言了。”
黎府家主很是受用,想留陆玄钰喝几杯茶水,陆玄钰婉拒了。
出了黎府后,陆玄钰便往回走,刚走出崇德坊,便撞见一位熟人。
“世子殿下安好,许久不见,世子殿下怎在此处?”
“方泽,你这是?”
看着眼前一身官袍衬得一身正气的俊公子,陆玄钰一时愣神。
她记得这人之前不是混吃等死的公子哥?
“哈哈哈哈,我爹给我谋了个差事,眼下我是万安县下的巡检检头!”
方泽的父亲是当朝谏议大夫,官居正五品。
当初万花宴上,方泽出了个大丑闻,陆玄钰那时心情好,顺手帮助其化解尴尬,方泽便开始缠上了陆玄钰,二人便熟识了。
“恭喜啊,好好干。”
陆玄钰贺道。
“我会的,谢世子殿下吉言。”
“诶,你既然是万安县的巡检检头,那应该对县里的事挺熟识的吧,你可知崇德坊里的黎府?”
陆玄钰询问道。
万泽听后,愣了一下,回想着,试探性问:“是黎万川吗?”
“嗯,我方才替人去他那里收债,瞧见了他儿子黎锦程,觉得有些意思。”
陆玄钰往前走着,方泽与其同行。
“他那家,唉,黎万川实是走火入魔了,一心念着他儿子黎锦程能够高中,不许他儿子与任何人来往,后来更是特意请来风水师在府邸中央建造了一座高阁,不造踏道,平时饭菜什么的都用一根吊绳吊上去。
这些都是这边人尽皆知的事了,那黎锦程,早就疯癫了,九年没有下过那高阁,只能在里头苦读诗书,换谁谁不疯。
据说啊,前几回乡试都是黎锦程故意得的风寒,叫黎万川知道了,连唯一见得光的木窗都给封了。
我看呐,过不了几年,黎锦程这小子得疯了,走了都不一定,可惜了他也是个人才。
八岁中了童生,那时候,风光无限啊,只可惜了,孩子挺好,就是跟错了爹,估计上辈子欠的。”
万泽叹气,他知道黎锦程这件事时,亦是为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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