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柳妈妈听说了白天的事。
“你去敲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怀玉道:“小娘说,她倦得很,幸好我没强行进去。”
柳妈妈正给大儿子缝补衣裳,天天干粗活重活,衣服容易撕裂。
咬断了麻线,柳妈妈麻利道:“那院子,你以后少去,别跟谢小娘有太多牵扯。”
高门的贵妾,被打发到这来,不会安稳老实的。她们这些下人只需要本分应对,千万别沾染上旁的。
豪门要发落他们一家,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是家破人亡。
第二天也是个好天气,谢斐刚起,发现门上挂了一块竹牌,上面工整刻着“松月居”三个字。
袁三早就在院里忙活了。
他天不亮就去伐木砍竹子,做了竹牌后,又要换门框,修窗棂,编兔笼,过后还得挖地锄草,弄出一块地来供谢斐种草药。
山里气温低,早上还有些凉,袁三打着赤膊,一脚踩住树木一端,手中锯子来回切割。
许是太累,滚滚而落的汗珠早将衣裳打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结实的身材来。
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看了眼,冲谢斐一笑。
“姑娘,起这么早,小心长不高。”
谢斐指指自己的脚,穿的是一双软底的绣花鞋。
“早起早睡,锻炼身体,才能长得更高。”
虽说被丢在谢家后院自生自灭,谢斐却从未心灰意冷。
她一向觉得,身体好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当别的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走几步都气喘吁吁时,她的锻炼计划却从未停止过。
只要不被要紧事耽搁,每日晨起的跑步是必须的。
幸好坚持锻炼,用草药给自己调理,多年来即便被苛待,她也没到病恹恹的地步。
袁三伐木,谢斐就绕着院子跑步。
跑完了,她拿毛巾擦擦脸,站在一旁看袁三忙碌。
袁三一手抬起根沉重的木头,手臂肌肉用力之下微微隆起,劲瘦有力的腰身充斥着张狂磅礴的野性。
谢斐歪着头,试图从他面具之下看到一点点真面容。
几年前那会,袁三面上伤得太厉害,谢斐没能瞧见他真容。
后来他说怕吓着谢斐,一直戴着面具。
虽说谢斐给他调配了膏药,让他小心涂抹,但他从不肯用,说追杀的仇家多,毁容了反而不会轻易让人认出来。
所以相识五年,谢斐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忙了太久,渐渐日出,袁三体温又高,脸上汗水暴增,从面具里沿着下颌角颗颗滴落。
谢斐一眨不眨地盯着,就指望那面具能顺汗珠滑落。
可等了许久,面具纹丝不动。
被谢斐盯得太紧,袁三终于没法装作无动于衷,干咳一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谢斐。
谢斐不死心道:“再丑也见过了,在我面前不用在意。倒是你,天这么热还戴面具,小心爆痘。”
袁三举起斧头,砰砰将几根木头一分为二,末了才问,“何为爆痘?”
“就是满脸长痘痘,”谢斐诱惑道:“快把面具摘了吧,透透气。”
袁三似乎觉得有理,将斧头放到一边,伸手朝向面具。
谢斐眼睛瞪大,瞳孔微缩。
但袁三只是将面具调整了下,随后冲谢斐一笑,“不用,年纪大了,不长痘。”
谢斐:“……”
算了算了,改天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浮玉才起,去灶屋里烧热水。
没多久,柳妈妈带人来了。
进了院子,柳妈妈没东张西望,只吩咐人给谢斐拿了些米面粮油。
不多,够两个女人吃十来天的。
“小娘昨日说,往后不用送饭过来,我便不常来打搅了。您若还缺什么,尽管吩咐一声,但凡能做主的,我会尽力替您办了。”
柳妈妈语气不亲近也不疏离,就是单单的客气。
谢斐道过谢,柳妈妈又带人走了。
浮玉去灶屋里清点一番,出来说,“姑娘,除了米面粮油,还有柴火跟些粗粮,像是黄豆,野菜,红薯这些。”
都是素菜,一点油荤都没有。
也不知是萧世蓉吩咐了不许给好伙食,还是这庄上,只能如此。
谢斐想想水怀玉那干瘪枯瘦的样子,觉得还是后者居多。
后来,浮玉去做了顿简单的早饭,吃过后望着笼子里的野兔直流口水。
“姑娘,咱什么时候才能吃了它呀?”
“昨晚不才烤了一条鱼吗,又馋了?”
浮玉吞咽一下口水,说道:“那鱼没油气,还是烤着吃的,连盐巴都没。”三个人分,没尝出味道来。
谢斐好笑地敲她脑袋,说道:“去,我荷包里还有些银子,你下山一趟,买些东西回来。”
她们要在这里常住,好多日用品都缺。
谢斐不能随意出门,出门得被一堆人跟着。
但浮玉不用,拿了银子和谢斐列的单子,自行出庄,到镇上采买。
到上午,日头渐晒。
袁三抽空,在两棵银杏树中间扎了个吊床。
谢斐悠然躺在吊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头顶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下来。
“袁大头,你说那裴渊又没有俸禄,要养着一大堆妾室,还有府上几百号人,到底从哪弄的银子来?”
说不羡慕是假的,谢斐一想想裴府主君主母的挥霍程度,嫉妒得眼睛都发红。
不远处,袁三在用竹篾编兔笼。
他手掌宽厚,掌心指腹都是薄茧,修长的手指灵活翻飞,竹篾比水蛇都听话,很快精致小巧的兔笼便成型。
“姑娘感兴趣,我入夜去探查一番,看他们有没有私藏小金库?”太晒了,袁三擦了擦汗,没抬头看谢斐。
谢斐思虑片刻,道:“还是算了,万一你这贼心又被我勾出来,以后从盗死人的东西,变成盗活人的东西,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袁三乐道,“还真别说,那晚我去了萧世蓉房里,当真是琳琅满目富丽堂皇,我这手痒得,都想连琉璃瓦片一同给她拆空。”
谢斐想象了下那光景,觉得自己还是道德感太重了。
不然就凭袁三这祖传的技艺,何须她在这吃糠咽菜?
编好兔笼,袁三把干瘦的野兔拎进去,很合适。
山里的夜晚雾气重,不能把兔子放外面,得用兔笼收回屋里去。
随后他又在院角搭了个木棚,这是兔子白日里的活动场所。
顶部用竹板盖着,以防山里老鹰来叼兔子。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中午,浮玉还没回来,谢斐自个去做饭。
厨房里,除了昨天从山里带回来的野味,就是柳妈妈送来的粮油。
大米应该是庄里自产的,颗颗细长略黄,不够均匀饱满,闻着没什么米香。
油是菜籽油,只有半罐,像是角油,沉淀的底部乌漆嘛黑,还能看见没被清出去的菜籽。
此外,就是半罐盐巴,一壶醋,一壶酱油,是当前灶屋里所有的调味料。
谢斐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先把两条水蛇利索地剖了,蛇胆挖掉,再砍成长短均匀的段状,丢锅里煲汤。
菌子太多,一顿吃不完很快就会烂掉,所以中午炒完剩下的,得清理掉杂质泥沙,再放日头下晒干,以后煲汤用。
水缸里养着螃蟹跟鱼,那螃蟹都是壳,炒着吃浪费油,还不如以后用来煮汤,多少有点鲜味。
至于鱼,比较肥美,用来红烧倒是不错,可是就手头里这些东西,也烧不出个味道来。
但即便如此,谢斐也干劲十足。
总归,是她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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