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暗,晚来水雾浓。
兴许是北玄江畔湿气重,兴许是雨水颇多的夏季将至,在这暮色将近之时,临近江畔的道路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湿润的空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令人舒爽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理当日落而归的时间,这样一个不受人喜欢的环境,却有纷纷扰扰,乱了那朦胧的晚霞。
江畔的道路上,人烟熙攘,车水马龙,好似那天边的残阳并非今日的告别,而是明天的初见。人们摩肩接踵,相顾谈笑,便是祈京每日凌晨的早集都没有这般热闹。
这条临江的道路已被拓宽过数次,却依旧只能堪堪维持如此庞大的人流。人潮涌动,往前而挤,人潮之中有初经此路的行人好奇,这人潮流动的方向,究竟是何处?
落日渐暗,天色却渐明。
那好奇的人儿抬起头来,却见本该吞没一切景象的夜色被七彩的绚光所点亮。炫彩的光芒横亘夜空,如那极北之地长夜不散的华光。
人群依旧往前,却不再显得拥挤,好奇的人儿往前看,看到了那华光的源头。
道路尽头,琉璃碧玉筑楼榭高耸初夏夜。北玄之畔,奇石明珠缀河潭浅引春江水。虹霞霰光,水雾飞烟映华灯长明如白昼。
无数炫彩的灯火,自那高楼,自那水潭,自那横亘于夜空的虹桥亮起,经由那朦胧的水雾折射出夺目的华光,照亮了本应到来的黑夜。
那人目视琼楼,琼楼冲天两百尺,牌匾高挂,却只书五字:墨轩临江亭。
琼楼之前立武者两队,不佩刀剑,不携弓弩,只是检查着来者的函帖与维护人流的秩序。
常客们轻车熟路,自拥挤的人流中散向各处。有客登琼楼,有客览河潭,有客赏江景,有客簇高台……墨轩临江十二景,各具风光,各引佳客。
而初来此处的客人们,只好一面伸长了脖子以好奇的目光欣赏这这片堪称光怪陆离的世界,一面将自己夹杂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初来此处,常客们纷纷挤着去的地方,定然是最受欢迎又最具特色的地方。
这些跟随着人群的新客们有人好奇,有人期待,亦有人愁眉苦脸心疼不已:获取墨轩函帖的方法很简单,武者之旁,墨柜之上,白银百两。
虽说这函帖不禁次数,百两即可享终生,但只看这入墨轩时的熙熙攘攘,不由得让新来此处的宾客感叹,这来的哪里是客人,而是金银滚滚如知春之浪啊。
在那些新来此处的客人中,有人一卷赤绸束乌发,一袭青衣立身姿,白扇素手摇,玄剑腰间挂,引无数俊彦名流侧目,不知是哪家哪族的公子哥。
那青衣公子唇红齿白,容貌俊秀,若是好好打扮上一番,消消眉眼间的锐气,说不准能摇身一变成世间罕有的绝色佳人。
只是如今这青衣公子剑眉微锁,眉宇间似有忧愁,想来是初来此处,被这烦扰的人群败了不少兴致。
墨轩之中,自有佳人上前,欲带那青衣公子共游墨轩一十二景,却被那青衣公子一一婉拒,只能遥遥地看着他,心中似有小鹿乱撞。
青衣公子随着人流前行,他神情忧郁,口中低声喃喃,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语:
“一百两银子啊……”
……
“嗖!”
倏然间,忽有剑气冲云霄,激荡水雾尽消散!
冰魄凝月弧,冲天而去,似欲与弦月逐夜空!
一众新客皆抬头,却前方,人流渐散,满场宾客共围间,有红台独立。
红台拔地起,方圆百尺宽,赤纱遮夜色,青衣持剑舞。
墨轩十二景之一,红烛。
红台如火,围万千宾客,如飞蛾附灯烛。
红烛台上,墨轩青衣双剑凝冰雪,舞剑气斩落漫天赤纱。
满围宾客皆叹然,为赤纱如雨而欢颜,为剑气凝霜而神颤,为美人俊秀而心动。
剑气之中,有歌声如泉,清冷幽幽,恬静怡人。
青衣剑舞之下,又有蓝衣静立于红烛上,美人眼朦胧,歌喉如清泉,乐曲随剑而起,平淡之中亦有昂扬。
剑舞不休,月牙般的剑光连绵不绝冲天而起,惊呆了满座众客。
歌声不息,恬美的歌声如山间清泉,既有平静深沉,亦有随浪激昂,令人回味无穷。
红烛周围,已经坐满了宾客,而然红烛之外还有宾客正源源不断赶来,红烛的座位之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人们昂首观看着漫天飞舞的月牙,倾听着如水的歌声,一时恍然。
然而,宾客中亦有识货者。
人群的外围,那位青衣公子昂首观看着破空而上的月牙,眉目微皱。
“姑娘何故蹙眉?可是我墨轩的表演不能差强人意?”
青衣公子身侧,有女子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却又深沉,如饱尝人间风霜。
那青衣公子摇了摇头:“就因为这是表演,所以才令我不快。这剑看似凌厉,却毫无锐气,舞剑便该只是舞剑,若舞剑只是为了给人看,那手中的还算什么剑?!”
“不对!你喊谁姑娘?”
青衣公子转过身来,却见身边站了一绿衣女子,女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容颜姣美且精致,嘴角微翘足以勾人心弦,眉眼弯弯暗藏风韵。
青衣公子心神一颤,暗道,这姐姐好看。
绿衣女子看了一眼周围,一股灵念悄然散开,两人周围的客人都默默走向了别处,红烛周围宾客万千,却没有一人向此处看来。
青衣公子眉头挑起,克己境修士。
“呵呵。”绿衣女子轻笑道:“姑娘容貌俊美,虽有善画者为姑娘增添了些许棱角,令姑娘成为了俊秀的公子哥,但姑娘的举止作态依旧是女子,这一点骗不了人。”
那青衣公子抬手挠了挠头,心中暗惊:有吗?!我的举止作态居然很像女子?可春秋一直觉得我像个男的啊?
这青衣公子却不是赵辞是谁。
开始虽有万般不愿,但一来是她确实不擅长面对扑朔迷离的局面,二来是她也担心语冰的情况,所以在第二春秋和青书未给她简单修改了一下容貌之后,便混进了来墨轩的人群之中,来到了这红烛之前。
只是这第二春秋和青书未一个天下画一,一个天下画三,他们的手笔怎么样都不可能被这么一位绿衣女子识破吧?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小女子作态了?
眼见赵辞神情疑惑,那女子笑而不语,眉宇间尽是阅历深沉的成熟风韵。
“除了这剑呢?公子觉得这曲又如何?”不知为何,绿衣女子再度改口称公子,笑问道。
赵辞皱眉思索,在努力回忆着刚刚的歌声,随后摇头道:“我不太懂音律,机缘巧合之下却听过人间至音,这歌者歌声如泉,嗓音清冷。却没有不染凡尘的谪仙之感,歌声也没有天地共鸣的动人妙音。”
不是赵辞故意语出惊人,实在是她这一路旅行精彩纷呈。论声音清冷超然,她天天能听到青书未的声音,论歌曲美妙,游园画舫之上那一场天下琴二与天下琴三的合奏,天下琴一的歌唱已是世间极致。
不知不觉间,不懂音律的赵辞竟也有了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听到赵辞的答案,原本面带笑容的绿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间忽然有了种向往的神采,她叹息道:“看来公子经历的世界,很精彩。”
赵辞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正在两人交谈间,红烛之上,剑舞已息,歌声暂歇。满座宾客皆欢然,有无数宾客高举手中红花,将它们投向台上。刹那间,红烛圆台便堆了一圈红花。
“这又是什么?”赵辞疑惑道。
绿衣女子恢复过来,笑道:“这叫花赏,墨轩的宾客可至临江亭一楼购买红花,赏于自己心仪的景或人。”
赵辞心中跃跃欲试。
“这种花是特制的,所以不用担心离得太远投不上去,一枝花十两银子。”
跃跃欲试的心顿时熄灭。
女侠看着这漫长飞花如雨,感叹这雅客风流奢,不识行侠露宿艰。
红烛台上,双剑归鞘的墨轩青衣正抱拳感谢打赏的宾客,歌唱的蓝衣女子只是简单行礼之后便默默离开了红烛。
墨轩的舞女搬上一套茶桌茶具,正在休憩的青衣开始一边与满座宾客闲谈,一边煮茶。
赵辞皱起眉头,自言道:“这又算什么?!”
绿衣女子轻笑藏沧桑,道:“这不是我们墨轩的常态吗?墨轩依客人打赏为生,自当给客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算哪门子……”
赵辞正要说话,那绿衣女子却忽然拉起她的手臂,打断她道:“公子,算了,还是喊你姑娘吧,省得别扭。姑娘不必恼怒,不如随我移步详谈。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赵辞点了点头,却不知该报出什么名字。自己三人的名字恐怕早被墨轩知晓,真报出来,只怕对方就不怎么友善了。
正犹豫间,赵辞忽然摸到了身边的一块玉牌,鬼使神差地,她答道:“嵇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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