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见,炎怡苒看上去似乎消受了许多,原本她脸颊有些婴儿肥,现在是全然看不出了,下巴也尖了,脸上依稀有着苍白的病态。今日她上身穿着烟葱绿的云烟纱小袄,底下是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头上的簪子也不多,只带了一支喜鹊登梅簪和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
眼神也不在像以前那般,飞扬跋扈,倨傲放肆,而是带了点忧愁的韵味。那是怎样的光景,磨光了她往昔所有的任性与光彩。
跟百里皇请过安后,我应允了她将她送至神武门请求。雨已淅淅沥沥一连下了三天了,青石路面被冲刷的光洁明亮,我与炎怡苒合撑一柄十八骨紫竹伞,光洁的路面将我俩的姿容尽显无疑。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势同水火的两人,竟也有这样静下心来撑着同一把伞,走同一条路的时候。
走出一长段路,炎怡苒才缓缓开口,嗓子低哑悲凉,“我不曾想你当年说的那句话,一语成谶。我派人回东炎打听过了,太子哥哥死了,母后疯了,卫家也不像以前那般景气了,好在还有宽表哥撑着门面,约莫还算个像样的府邸。”
一朝天子一朝臣,荣华到头转成空!我当年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我转头看她,只见她苍白的脸上,尽是无边的苦笑。那时我说这句话不过是因为讨厌她,乘一时口舌之快罢了,真不想竟这般应验!炎景清死了,卫皇后败了,卫家也跟着落没了。由于卫宽一早就投靠了炎景溯,卫家虽不能与之前一样繁荣,但好歹也保住了最后一份恩荣。
“你可知,母后那些年一直提防着七皇兄,即使七皇兄去了洛阳,母后还是不放心,生怕他回来抢太子哥哥的皇位,所以暗地里派人去刺杀了很多次,但是每次都落败。”炎怡苒脸色平静了下来,像是在讲述故事一般,徐徐说道,但眼底仍是止不住的悲凉。
“宽表哥是卫家人之中,看的最清明的一个,他说太子哥哥欺软怕硬,胸无大志,成不了大事。他还说七皇兄人中龙凤,东炎的皇位非他莫属。当初还因这事,他被舅舅训的很惨,可没想到,最终还是他救了整个卫府上下。否则卫家一门也该像你齐王府一样,满门倾灭了!”
她幽幽长叹,猛然转头盯着我笑道:“你知道吗?当我听到齐王府灭门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她笑,笑得那样花枝招展,却满目尽显苍凉,眼角带了泪花,“可是太子哥哥也死了,苇姐姐也跟着殉情了,卫家也同样败了!”
我默然,握着十八骨紫竹伞的右手青筋尽现。荣华到头转成空的,不仅是卫家,还有齐王府,为了那个皇位,齐王府赔上的是满门血债。是我傻,是我笨,生怕炎景溯在帝都没有依靠,才去苦苦求了武昭帝驳回父王隐退的折子,若是当初我们一家人去了岭南,或许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又或许,我当初本就不该助炎景溯夺位,当初父王扶了炎景清或者炎景翊谁上位都好,只要不是炎景溯,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啊,我们都败了,两败俱伤!”瞬间有种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感觉,我偏过头闭了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可却突然唰一下就流了下来。有一种结局叫做两败俱伤,最后我与炎怡苒谁都没把谁踩在脚下,或者当时我们也只是年少气盛,只想给对方一个教训罢了,并不是谁想把谁踩在脚底下。
“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吗?”她幽幽的问道,又把手中的锦帕塞我的手里。
我擦了擦眼泪道:“为什么?”
“因为嫉妒,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么不甘么,明明我才是公主,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偏偏都是你占尽风头。小时候,一有好东西,父皇总是第一个赏赐给你。你每每犯了错,总有七皇兄替你顶着。你生病的时候,皇后娘娘总是把你接到凤仪宫日夜守着你,然后母妃和各宫娘娘就带着补品隔三岔五的去探望你。还有,就因为我七岁那年,元宵节看烟花时,因为人多,不知道是谁撞了我一下,然后我就顺势撞倒了站在旁边的你,为此被七皇兄狠狠训了一顿不说,他还要我以后在你十丈之内不准出现。而后,你所过之处,我是处处避让,你可知,那时我受了多少皇兄皇姐的白眼,他们一个一个都笑话我,也都不跟我玩了,我跑去跟母妃哭诉,母妃却骂我不成器,你知道那时我有多苦多委屈吗?”
我缄默,这是段我不知的往事。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屈辱,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但我知道那事在她心中一定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才让她这般念念不忘。
原来我曾伤她至这样深!
虽说那时的炎崇华并不是我,但我既然占用了她的肉身,就该替她还了这份债,“你后来不是也报了仇了嘛,在凤仪宫,你不仅推了我一把,还跟卫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借机羞辱我,后来的事情,约莫你占便宜的也不在少数。”
“是啊,我们谁都没占到好处。”炎怡苒低叹,又道,“可现在你的处境,比我艰难多了,这回算是我占了上风。”说着她忽然就笑了起来,我也笑,“这才是我认识的炎怡苒嘛!”可有谁知道,我们笑得有多凄凉。
话别的路程落幕,终于到了神武门,临走前她附在我耳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永福公主这个人,你多注意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让我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看着婢女扶她上马车,又看着怀王府的家丁挥鞭架着马车离开,望着那条路久久不能回神。
曾经她是东炎高高在上的平都公主,我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崇华郡主,可是那些繁华的岁月,终究一去不复返。现在我们在无依无靠的百里,身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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