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为什么复仇的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秋风卷落叶,大学士曾静宣旨的声音从开始到结束,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提及夏侯的名字,但他的眉头却蹙的很深。夏侯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他自然记得林光远是谁。
十几年前,大唐军方有一名以骁勇著称的宣威将军,那位将军的名字叫林光远,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林光远是继夏侯之后大唐的又一猛将。
然而在大唐天启元年时,夏侯灭了林光远满门。有人说,这是因为霸道暴戾的夏侯大将军,不喜欢不喜欢有人把自己与这宣威将军相提并论,但这无疑是错的。
夏侯听着这些名字,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不是因为他心中对那位宣威将军有什么愧疚,他这一辈子杀了太多的人,做过更残忍冷血的事情,将一个将军满门抄斩又能算什么。
那些名字还在秋风落叶中飘着,夏侯想起了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眼睛里有愤怒。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他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的拳头越来越紧。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无比的愤怒。
先前在大殿朝议的时候,皇帝就提起了让他认下冤杀林光远的事情,这就有为林光远翻案的意思。
皇帝曾不止一次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陵神殿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先前的朝议,夏侯也是又一次拒绝了翻案之事。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已经被他盖棺定论的事情,又怎么能容许被翻过来。而且,他也不愿再向书院,向宁缺,低头。
但是现在,皇帝直接下旨,虽然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请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这……和翻案有什么区别?
虽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皇帝不能翻案,但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宁缺一个交代。
夏侯无比的愤怒,但此刻没有人注意他的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宁缺,他们都清楚皇帝这道旨意的对象是谁。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宁缺撤销挑战的邀请。
皇帝替林光远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宁缺,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大唐军方第一人许世从曾静的手上接过圣旨,然后走到宁缺面前,他看着站立低头的宁缺,举起了手中圣旨,说道:“十三先生,这是陛下为宣威将军府平反的诏书。”
“你父亲十六年的冤屈,今日总算平反,十三先生还请接陛下圣旨了。”
许世翻阅过卷宗,对十六年前的那场冤案,也算是有所了解,夏侯有罪不假,可御史张贻琦,前军中文书鉴定师颜肃卿,宣威将军副将陈子贤,这些人应当由唐律审判,而不是由宁缺审判。
“十三先生,真的按照唐律,你私下复仇的行为更加严重,接下圣旨,这样对大家都好。”
许世沉声开口,但宁缺还是没有抬头,没有去看许世,也没有去接旨。
从听到林光远三字开始,他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当最后一个名字被念完,宁缺低着头的脸上,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他本不该期待,却还是期待,现在也只是理所当然的没有那两个名字,也算不上失望啊!
李青山也走了过来,他是颜瑟的师弟,勉强能算是宁缺的长辈,他低声说道:“陛下说,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伱致歉,做出补偿。”
李青山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修行者却都能听个清楚,夏侯听到这话,拳头攥的更紧了。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的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
大学士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宁缺伸出左手接过那为将军平反的圣旨,鲜血染红了圣旨,他自嘲的说道:“为什么你们都会认为我是宣威将军的儿子,难道只有将军的儿子,才能为那些被冤杀的人来复仇吗!”
“你们,还真是一群白痴的废材。”
“哈哈哈哈……”
宁缺的笑声很刺耳,长安城的大人物们听着很不舒服。
只有将军之子才有资格复仇,这个很白痴的想法,但大多数白痴,偏偏都认同这样的想法,包括在场的这些人。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宁缺一连串的发问,没有人回答。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若宁缺不是宣威将军林光远之子,他又该是谁的儿子呢?
宁缺抬头看着他们,笑着说道:“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红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爹原名宁贤,卖身后改名林涛。我娘自然也不是将军夫人,她叫李三娘,是将军府的丫鬟兼厨娘,因为她喂过少爷奶,所以我是少爷的玩伴。”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圣旨流在地上,宁缺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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