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沮鹄出现在蓟县南门外。
城内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冀州、幽州各处,中立者的尾巴仿佛被狠狠敲了一榔头。
例如态度朦胧的沮鹄,他已经感到绝望。
真让黑熊统一燕赵之地,等待衣冠大姓、豪杰的只有破家。
他更清楚幽州人这么急切反抗的原因,幽州苦寒之地,这里衣冠大族、豪强滋生、发展的根本因素是诸胡。
正是因为诸胡的侵扰,官府要倚仗民力,最早就管制的比较松弛,有培养豪强守土、协助对抗诸胡,减轻边防压力的考虑。
豪强聚族自守的时候,困顿于一隅,自然能满足官府的期望。
当这些豪强站稳后,就会谋求新的发展。
要么是军功入仕,要么是培养子弟走士人路线。
不管哪条路,都是要花钱的。
幽州这种地方想要来钱,要么走私,要么开矿,再要么去抢。
豪强家族想要发展或者维持现有的规模,就必须与诸胡接触。
时间长了,彼此关系也就稳定了。
时间再一长,郡县流官反而像是外人。
朝廷中枢兖兖诸公,连着封疆大吏、国家柱石这等人物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
幽州豪强的立世根本就是他们可以对抗诸胡,能协助官府参与边防,最次也能保护邻里乡党不受诸胡侵害。
诸胡侵害时,他们也能出面斡旋谈判,将损失降低到财物损失。
可在黑熊攻掠诸胡如收割自家菜圃一样,这就让幽州豪强很难接受了。
诸胡不仅是他们的立世根本,也是财源,也是能援引的外援、臂助。
正是因为诸胡的存在,幽州豪强、边郡豪强才有了用武之地,作为朝廷的边事人才拥有一条进身之阶。
没有了诸胡的侵害,边郡豪强的统战价值暴跌!
关中又快接近于统购统销,这种禁绝小商旅的政策,严重动摇了幽州豪强独特的经济支柱。
从立身根本,到经济收入,再到入仕环节,环环都被关中压制。
这种时候,幽州豪强必然十分痛恨黑熊与关中。
在这次会盟期间行刺,又或者裹挟刘备举兵反抗,都是必然。
幽州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想要施行类似关中的政策。
要么他们继续存在,要么他们消失。
彼此水火不相容,最让沮鹄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刘备,竟然认同关中的治理策略。
如果刘备果断响应幽州豪强的呼声,说不好真能在宴席间行刺成功。
太史文恭再骁猛,那也是人,会疲倦会受伤,刀剑会钝会折断。
就在沮鹄思索之际,竟然没想到城门缓缓开启。
本以为会垂下一个吊篮,没想到守军这么自信。
随着城门开启,一名幕府秘书郎乘马而出,望见沮鹄:“先生所来为何?”
“听闻大司马入蓟县,与幽州豪杰生出冲突,特奉我主大将军袁公之命前来调解。”
“哈哈哈,先生不懂汉律?”
这位秘书郎出自寒门小姓,此刻忍不住嘲笑沮鹄,并侧身朝城内拱手:“我主乃汉大司马,与镇北将军相约会面,意在协商征讨东胡、东夷之事。镇北将军转道向北,我主过幽州巡视郡县检验边防,有何不可?”
又展臂指着蓟县南门:“这是不是汉家城邑?我主大司马是不是汉家上公大司马?”
回头看沮鹄,质问:“城中守将乃奉节校尉糜芳,他出城十里相迎。那田琰不过督兵校尉,却夺门布置伏兵,阴谋刺杀大司马,这难道不是叛汉乱臣?与之勾结同谋者,如何不是叛臣?”
沮鹄无语,就见眼前这青年又对城内拱拱手,遥遥示敬:“我主能贬黜河东、太原二郡叛臣为奴,亦能贬黜幽州列郡!”
说着缓一口气,就说:“先生若是来为调解我主大司马与叛臣之间的纠纷,本就可笑。若专程为此而来,先生可以回去了。”
“另有大将军书信要当面呈送。”
沮鹄转而就问:“大司马能巡视幽州,我主大将军袁公可能行否?”
“休说幽州,就是并州、凉州与司州,大将军若想来,沿途关隘绝不推诿!”
这秘书郎说着又顿了顿,补充说:“这非是我戏言,我主大司马见五阮关守将自戕时有此言论,先生可以查询。”
沮鹄缓缓点头,表示认可对方的言论,袁尚真要明晃晃的去关中,或许沿途真会放行。
反过来问,袁尚敢去么?
沮鹄觉得大概率敢去,但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未来再去关中,恐怕行程不会太体面。
不多时,沮鹄就被引入城中。
一处富户居舍内,他们进来时就见太史文恭正在打磨一杆投掷用的短矛。
而黑熊也从客厅走出,随行的一名亲兵将矮凳放在门前廊下,黑熊落座。
从厅内走出来的秘书郎、亲兵们鱼贯而出分列两边,都站在廊下阴影里。
见到沮鹄,黑熊皱眉去看派出去的秘书郎黄信:“不是说不见么?”
“外臣携有大将军亲笔书信,需要当面呈送大司马。”
沮鹄取出一封信纸,整个人屈身,双手捧着。
随他而来的几个随员此刻也都跟着屈身、俯首,实在是左右卫士目光死死盯着,让他们感到很不自然。
典韦上前拿过书信,后退两步转身递到黑熊手里。
黑熊又把书信递给典韦,典韦这才撕开封面,取出一叠信纸还抖了抖,上前再次递出。
黑熊这才放心接住,对身边高俊说:“去给沮先生取凳子。”
“喏。”
高俊转身回厅内,黑熊翻阅袁尚的书信,不由笑说:“这是陈琳的手笔吧,你还骗我说是大将军手书。”
信中指责他行举轻率,挑衅幽州衣冠,才有如今的祸端。
如果他能上表朝廷自贬官三级,大将军就愿意出面调解此事。
看着书信内容,好像袁尚还是拥护建安朝廷的,要在同一个平台内玩。
黑熊忍不住呵呵发笑:“沮先生也知道,我平时是个严肃的人,日常生活、理政的是不会笑的。只有处理对外事务时就忍不住发笑,不是我有意如此,而是大将军竟然如此欺我,视我如三岁孩童耶?”
“五天前,范阳就屏蔽我的斥候,若不是我的人擅长跑,恐怕就被你们埋伏的暗哨截杀了。”
“你要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只能剃掉你的头发,让你用光头去见大将军,你的光头,就是我的态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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