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郡,临渝城。
这里位于山海关之内,目前还没有山海关,但地势变化不算大。
因而临渝城,也能算是比邻辽泽通道。
天空飘雪,临近勃海,风势强劲。
刘备披着黑熊送来的熊裘斗篷站在城楼观望,就见远处一支队伍缓缓跋涉而来。
斥候快速登城:“主公,子龙将军将至,公孙康兄弟俱在其中!”
等斥候退下,刘备才对徐庶说:“大司马破敌后,逗留代地不去,这是等我去了辽东,他才肯收兵啊。”
“大司马也顾虑再生变故,他驻屯代郡窥伺辽东,公孙氏不敢拖延。”
徐庶不提其他,只说辽东之事:“今云长公接管辽东,乌桓业已慑服,如此神速厘清辽东,皆赖主公与大司马合力。”
见刘备神情沉抑,徐庶也不知该怎么劝慰。
大家都清楚,对方留在代郡不走,就是逼着己方去辽东。
谁也没想到,公孙氏兄弟骨头这么软,被关中吓的主动请降,让出辽东。
刘备见徐庶神情也不甚开朗,就主动说:“今日形势已然不同以往,辽东数郡,百万军民之基业,公孙氏说弃就弃,这已跟之前大大的不同了。”
之前各方势力跨州连郡,为了争夺几个关键县邑,能把狗脑子打出来。
而现在几乎是用政治手段获取了辽东数郡,这意味着偏远的辽东地区,也认为关中之势不可阻挡,这才主动放弃。
事实上许多辽东豪强也主动分割家业,分面下注。
这次跟着公孙氏兄弟入降关中,他们作为降臣,是唯一一次能将大量家资转入关中的机会。
别说辽东各郡的豪强,就连公孙氏兄弟为了减少损失,也给关羽变卖各种不动产。
只要带不走的,统统都在卖,换成可以携带的人畜。
去了关中,虽然无法保留太多的部曲、仆僮,但多少能留三五百户,公孙氏兄弟自然要保留高价值人才。
想要保留尽可能多的人才,那就要给关中进献足够多的普通生产人口。
公孙度遗泽尚存,许多避难辽东的人口也是舍弃家业纷纷追随,这种事情关羽也不好阻止,只能筹措资金或用兽群去换这些人低价甩卖的资产。
随行的乌桓人也乘机用马匹交换城内的屋舍,总之经过这么一折腾后,辽东各郡的技术生产力量大减。
尤其是豪强家族分家,留下的豪强家族已经无法继续压制身边的东夷村落。
摆在刘备面前的,就是一个空心的辽东,等他过去时,遍布各处的东夷村落已经开始蚕食周边,吃到肚子里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吐出来。
他想站稳脚,就得开战。
他也没办法,只能打;或许怀柔不肯打,就有可能惹来黑熊。
这种命运被规划好,一步步按着对方指挥来走的命运,让刘备很不舒服。
至于东夷各国,他其实一点也不怕。
黑熊此前对张飞分析东夷民众顽强,固然很有道理。
可辽东冬季漫长,东夷各部族之间分散居住,族群内部尚且走动少,缺乏联络,更别说某国内部,城邑之间也相对封闭。
所谓的东夷列国,在刘备认知中,就是几个大部族联盟,盟主便是一国之主。
这种国主对内部的号召力、动员力十分有限,各处村落都听族长、宗主的,这些贵族各行其是,缺乏统一的指挥,也不愿被统一指挥。
各国都是这样,零散的不能再零散。
甚至一些国主之所以能成为国主,纯粹是历任边郡主官为了便于管理、好交涉,才扶持那些擅长贸易的部族首领去做国主。
也有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边郡大吏促成一个部落首领的臣服对帝国而言不算什么新闻、新奇。
因而这些边郡大吏自己动手,拼装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番国,再让国主臣服进贡,这对朝廷、对大吏都是好事。
从头到尾,从刘备到关羽、张飞,都清楚东夷列国的散装性质,也就没担心过辽东。
失算的是他们低估了辽东豪强对关中的恐惧,也低估了公孙氏兄弟的决然,大有将辽东搬空的架势。
可是大司马驻守代地不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余万人口就这么流失。
哪怕迁徙途中会死十分之一,或许辽东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没人能劝阻他们,因为比起这点损失,未来战场之上的损失只会更大!
这终究是唯一一次能将大量财富带入关中的机会!
谁能保证征夷大将军刘备征平东夷列国后,会老老实实待在辽东,为朝廷戍守东北?
没人能保证!
辽东人很清楚辽泽有多么的艰难,他们不敢拿身家性命去赌刘备未来的行为。
不提未来,刘备是以征夷大将军身份入的辽东,来之前就摆出与东夷列国交锋的架势。
现在不跟着公孙氏兄弟离开辽东,难道要留在辽东,给刘备当兵去厮杀不成?
不是他们愿意迁徙,而是留在本地风险更大!
辽东吏民、豪强的迁徙风潮爆发后,绝大多数人又习惯了熟人社会……跟着大伙儿一起迁徙,综合算起来,也不算迁徙,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与熟悉的人生活。
而留在本地,大多数熟人不见了,多出太多外地人,那自己反而就沦为了小众、被排挤对象。
相隔遥远,辽东人看待关中政策时也会带着美好滤镜。
什么都能骗人,战果不会骗人,关中人这么能打,都是一样的人,说明关中的分配体系更公允一些。
迁徙风潮就是这么恐怖,一旦爆发,就连刘备也束手无策。
漫长的迁徙队伍缓缓而行,辽东民众不缺兽群,更不缺御寒物资,也不缺耐寒的体质。
别说十月,就是腊月,他们也能出门砍柴、狩猎。
雪橇之上,公孙康斜躺着,身上裹着熊裘,见到临渝城外的孙乾众人,就对御手说:“不要停,刘玄德又能奈我何?”
御手裹着两层厚重皮袄大衣,身形臃肿,戴着鹿皮手套抖动缰绳,驾御马匹毫无减速的意思。
随行的骑士、雪橇举着旗帜,跟随公孙康有序前进。
公孙康无视刘备,若不是真的无法讨来关中大司马的支持,公孙康就敢隔着辽泽与刘备好好打一场。
虽然很不喜欢那位大司马,但现在径直去投,也不失为好的归宿。
辽东这地方的苦寒,是针对所有人的苦寒。
不能因为他是辽东之主,就能有很好的生活环境,他一样要受冻。
迁徙去温润、治安良好的地区,对他,对部众来说,对彼此子孙来说,真的不亏。
没人能像大司马那样将许多郡县世代盘踞的豪族清除的那么干净,迁徙去外地,不怕郡县主官,怕的是当地盘根错节的豪族。
主官好喂,而豪族是要吃他们,这是生活和生存的本质区别。
这也是许多民众乐意跟随迁徙的关键因素,他们去了可以立刻形成熟人社会,能有效抵御各种灾难、风险。
这个世道时时刻刻都在死人,迁徙路上的死亡,真的吓不住他们。
人的观念里,宁可死在亲友身边,也是不愿多活几年孤独死去。
而城楼之上,刘备望着延绵不断的迁徙队伍,生出一种奇特的情绪。
对徐庶说:“如大司马所言,辽人坚毅果劲轻生乐死,来年若与大司马对阵,这便是大司马攻入辽东的敢死先锋。”
徐庶也是无言以对,他知道迁徙的辽东人很多,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种感受。
现在这些人遭受的苦难,这笔账口口相传,会被他们的子孙算在自己这些人头上。
真抓到机会,肯定会积极投军来复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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