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丫脸上的神色一黯,好半天才闷闷的点了个头:“我知道。”
罗文田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又立刻折返回来,低下头盯着她,关切而又焦急的说道:“娘说的有些话是不中听,你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我今天让你跟娘赔不是,也不是说就是你的错。娘年纪大了,你就当让让她……”
被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一逗,马三丫“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见罗文田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她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也不瞒你,我心里是有些不舒坦,但不是因为娘。坦白说,那些话听到谁的耳朵里都会不舒服,可大嫂说的也没什么错,我娘家人就是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要低看我一眼。”
“你咋这样想?我真不是这个意思……”罗文田眉头挑到一半又放下,看了看马三丫,连忙补充了一句:“甭管别人高看还算低看,反正我没这么想。”
马三丫不禁有几分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越看他竟越觉得可亲,索性抿起嘴唇浅浅一笑,轻声道:“我信你,所以才跟你说我的想法。我哥那个人,你也瞧见了,说得好听点是见钱眼开,说难听点就是混账无赖。”
见罗文田面上似有不解,马三丫笑着摇了摇头,眼带希冀的看向他:“你别这么瞧着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像这样的娘家人,我是真巴不得没有的好。你也别觉得我荒诞,或是冷漠不念情分。做人得将心比心,再是骨肉血亲,各人总有各人的日子要过。我是自私,可摊上这样的哥,谁又能大度到哪儿去?”
“我晓得,”罗文田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轻轻的说道:“我就是怕你心里头难过。”
“要说不难过是假的,”马三丫移开眼神叹了口气,才转回来盯着他:“你说得对,都是让穷给闹的。我不是怪你,你也千万别那么想。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我要是自己能挣钱,有能力养活自己,腰杆也能硬气些。你别觉得奇怪,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有些不同,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你去忙吧。”
罗文田愣愣的眨了下眼,连忙扯住她的衣袖:“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马三丫莫名其妙一阵烦躁,她辩白这些做什么?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理解……她忽然一怔,其实她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无端端的就想要他知道,又或许,她压根就只是在意,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马三丫侧头看着他,天天挑着扁担在烈日底下暴晒,他的皮肤仍然白得令女人嫉妒,他的国字脸并不算标准,下巴略显得圆了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下面还有一个浅浅的小窝,似乎显得坚毅不足而柔和有余。然而一双眉眼却异常的好看,足以掩盖这张脸上所有的缺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缘故,总觉得他眼里透出来的神采,是那么的温暖而又使人心安。
“瞧着我干啥?”罗文田不自在的放下手,往门边挪了挪,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那我先去把箩筐收拾了,你要累了就歇会儿,待会儿等我来弄。”
“罗文田。”
这还是第一次当面喊出他的名字,马三丫心头跳了两跳,索性不去管那份异样,定定的看向一脸茫然的罗文田,开口径直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罗文田脸上的茫然更深了些,愣愣的回道:“你是我媳妇,我咋能不对你好?”
马三丫轻轻“哦”了一声,,心头顿时觉得怅然若失,便顺手从灶台上拿起一个萝卜,假装忙碌的转过了身。罗文田怔怔的盯着她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站立了片刻,才捞开帘子往外去了。
罗文忠一下工回来,钱氏就把他扯进了房,叽叽咕咕讲了半天的话,两人才出了房门往堂屋走。马三丫端着饭盆子正好与他们遇上,钱氏高高挑起眉头,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鄙夷,又似幸灾乐祸。
马三丫脚下一滞,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口气。像钱氏这种得理不饶人的人,被她拿住一样把柄,恐怕就得挖苦上一辈子。还有罗老太,铁定时不时的就会把这事儿拿出来敲打。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天天这样面对面,她又不能躲开不和她们相处。
好在到了饭桌上,罗老太并没有再提马大牛的事情,钱氏好几次想起话头,都被罗文田拿话岔开了去。闷头吃完晚饭,马三丫赶紧自觉的站起来收拾,见她忙里忙外一副温顺样,罗老太眼里的阴沉总算缓和了些。
马三丫把空碗收拾下去,又拿着抹布进了堂屋,正好遇到罗老太在拉着罗文田讲话。罗老太瞥了马三丫一眼,不轻不重的开口道:“老二媳妇,我问你,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跟马家的人来往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别的?马三丫下意识地看向罗文田,见他眉头紧锁,眼中似有为难,心头便咯噔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
罗老太的表情说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斜斜的看了马三丫一眼,便转向罗文田,不容置疑的说道:“甭管怎样,这事儿我说了算,当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罗文田眉头松开又皱起,好半天才闷声答了一句:“那就听您的吧,娘。”
一块儿从堂屋里出来,马三丫偷偷往后瞄了一眼,估摸着罗老太听不到了,便有些忐忑的看向罗文田,压低了声音问道:“娘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让我往后卖了豆腐,银子都交到她手上。”罗文田老老实实的回答着,扭头看了看马三丫,又宽慰似的补充道:“别担心,你想要啥我去跟娘说,也就委屈一段时间,娘现在气头上,过些日子我再去跟她说说。”
马三丫心里是有些奇怪,不过她想的可不是这个。一来她和罗文田还算不上真正的夫妻,她从未想过要去过问他的收入;二来她觉得,这时候的人都讲究孝道,骨子里应是唯父母命是从。然而罗文田接二连三的表现都让她感到惊讶,包括罗文忠对罗老太的态度,还有钱氏等等,都和她印象中的东西相去甚远。
这当然是好事,对于她来说,一个明事懂礼的男人,总比一味愚孝的男人好了太多。人的本能都是首先为了自己着想,起码罗文田从态度上看来,还算是个拎得清的。
这么一想,她心头的那点不快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倒是罗文田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呆站了许久,才跟着她进了灶间,帮着洗碗刷锅,一副竭力弥补亏欠的模样。
眨眼就到了端午节。头一天晚上,罗老太拖着病腿,亲自领着马三丫和钱氏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在大门外挂上了菖蒲和蒿草,又把买回来的箬叶和糯米淘洗干净,全家人坐到一块儿包起了粽子。
之前马大牛也提了两捆箬叶来,不过谁都没有领他的情,径直就给丢了出去。刚开始马三丫还有些担心,总怕马大牛继续来闹。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她便宽慰自己,反正罗文田扔出去的那个布包里头有几十个钱,后来她去大门口看了,马大牛是捡了那个布包走的。他这回也算是吃了亏,但愿从此以后便死了这条心。
集杭镇这边都是包的白棕,糯米里面不掺别的任何东西,煮好了以后,若是有条件的人家,再蘸着白糖一块儿吃。当然,这也可能是百姓的日子太清苦,没有东西包太多的花样。马三丫一个人守着灶台蒸粽子,听着锅里的水响又想起眼下的生活,便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去做工挣些钱来。
江老爷家的那份活计,孙大娘很快就打听了个详细,昨天她去开铺子之前,就来寻马三丫仔细说了。江家算不上大户人家,规矩也不繁重,愿意雇个不住家的做粗使,只是工钱上难免就要短一些,每月只给六百个钱。若是愿意,明儿一早,就让人领着马三丫过去给主家瞧。
坦白说,去别人家里做活,就算不卖身也是下人,马三丫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可如今她显然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只思付了一会儿,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回头她跟罗文田一说,罗文田虽然有些不大愿意,但先前已经应了她,只好勉强点了头,又帮着她去请示了罗老太。罗老太倒没表示反对,甚至很有几分高兴,不住的打听工钱多少,问得马三丫心头一阵发紧,生怕自己工钱还没拿到手,她就先开口要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拜过祖宗吃过早饭,罗老太便拿两个篮子分了些粽子,一篮给钱氏送回娘家,一篮她自个儿拎着去镇上走亲戚。一会儿的功夫,家里的人就都走了个精光,马三丫拾掇好屋子,换上新做的那身衣裳,拿根木筷子绾了头发,便锁上门往大街上去寻孙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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