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田还在等着她有没有别的话,突然间就看见她脸颊涨得通红。罗文田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踌躇了一下,扔下一句:“你歇会儿,我送了豆腐就回来,”便转身拔脚出了屋。
叫你怕死,叫你没出息,这下好了,要给别人当后娘带娃,还得做饭洗衣伺候男人。他说往后仔细些不把衣裳弄脏,言下之意不就是要自己当老妈子……罗文田一走,马三丫立刻踩着鞋子几步走到桌前,“咚”的一声重重坐下去,用手拍着桌子暗暗大骂。
发泄了一通,马三丫心里头稍微顺畅了点,又怔怔的想到,话说回来,这个男人,倒也没有那么糟糕。起码皮相就十分过关,脾气似乎也还不错,还挺会为人着想,昨天夜里就看得出来,是个善心的,人品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马三丫撇了撇嘴,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滑倒在桌面上,认命似的想着,如果不是卖豆腐的鳏夫,那该有多好……
天光渐渐大亮,外头隐隐约约的有了吆喝声和车辘轱转动的声音。马三丫回过神来,想起罗文田的嘱咐,便拉好鞋子站起来,从架子上拿了木盆和布巾,准备出门去打水洗漱。
清晨雾重,房门一打开,一股冷丝丝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马三丫缩了缩脖子,往门槛外面迈了一步,扭头左右打量着。
这是一间四合小院,前后左右好几间屋子。马三丫出来的这一间在东南角,门外就是天井,天井里种着一丛丝瓜,四边搭了架子。旁边还散着几张方桌长凳,应该是昨日摆完酒之后,没有来得及收拾。
马三丫转着脑袋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哪一处有水井。正好瞧见对面的墙角处有一间屋子门上挂着布帘,门口还堆着劈开的柴禾。便端着盆子走过去,试探性的轻咳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才掀开帘子探头进去。
一股霉馊味扑面而来,马三丫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屋子里面有灶台和碗柜,显然就是厨房,只不过从被熏得黑黄的墙壁和摆放得到处都是的锅碗瓢盆来看,这家人在生活上面似乎不怎么讲究。
马三丫放下门帘进了屋,走到角落里的大缸前面一看,见里面果然有水,便从一旁的架子上寻了一把木瓢,舀了几瓢倒进盆子里,蹲下来将就着凉水洗了脸。
幸好已经是初夏,冷水倒也无妨,更何况这两个月来,马三丫哪一天不是这么对付着过来的。只是洗完脸她却犯了难,屋子后面又没有阴沟,用完的水要泼到哪里去才好?正踌躇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天天等着人伺候,一个个的都是大爷,老的动不了,小的也缺手断脚了不成?”
马三丫吓了一跳,赶紧走到门口,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张望。
丝瓜架子的另外一边站着一位妇人,背对着这边看不出相貌如何,身材倒是十分宽大,而且双手叉腰,威风凛凛。
马三丫心头立刻咯噔了一下,暗自揣度道,难道这就是罗文田那老娘?这般泼辣,看样子并不怎么好相处……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对面那妇人竟像后背生了眼睛,扭过头来朝着这边张口就骂:“日头都快下山了,还是冷锅冷灶,难道还得等着人端着饭送到床头?”
这妇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这么大着嗓子嚷,只怕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得见。马三丫愕然地转了转眼珠子,发现周围再无其他人,便只好硬着头皮,拨开帘子走了出来。
那妇人面上有了一丝得意,眼睛往旁边一斜,继续用她那铜锣一般的大嗓嚷道:“我就说嘛,这新媳妇进门,还能等着热汤热饭?有那好命的也不进咱们这样的人家……”
马三丫心里顿时有了气,然而摸不清状况,却也不敢表露出来。那妇人见她不还嘴,便骂得越发的起劲。
“行啦,大清早的吵吵啥?”
屋子里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那妇人的叫骂。马三丫怔怔地抬眼望去,只见正中的一间房门打开,一位鬓角花白的老太颤颤巍巍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老太的腿脚似乎不大便利,从院坎下到院子里短短一段路,她都走得格外吃力。而且看起来精神气不是很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顿的气息。
“吵吵啥?有啥好吵吵的,小虎他爹昨儿累了一宿,你让他多躺会儿行不?”好不容易走到那妇人跟前,这老太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阴沉着脸向她说道。
那妇人却不买她的账,眼睛朝着马三丫这边一斜,撇了撇嘴不服气的顶道:“哟,娘你可不能偏心,儿子是人,媳妇就不是了?我昨儿还里里外外忙了一天,脑瓜仁儿这会儿还疼着呐。再说,咱刚进门那会儿,可没有现成的等着吃喝,往哪儿说也没这个道理是不?”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针对自己,不过马三丫可没有凑上去讨骂的自觉,只在肚子里暗暗嘀咕了一句,拿眼角瞟向一边的老太。
老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伸手指着那妇人就骂:“就你能,就你那嘴皮子利索,三天两头的嚼舌根子,也不怕让人听了笑话去。”
骂归骂,这老太还是尽量压着声音,似乎有所顾忌。而且语气并不尖锐,仿佛还带着些无奈。
那妇人立刻瞪圆了双眼,转过身去面对着老太,一手叉腰拔高了嗓门嚷道:“笑话?凭啥?老娘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见天不亮的就满屋子轱辘转,你倒是满大街的去问问,哪家当媳妇的要掏娘家补婆家……”
老太原本已是剑拔弩张,听到这话,周身的怒气立刻缩了回去,不自在的往马三丫这边看了看,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抬手拍着胸口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那妇人得意地挑了挑眉,甩着浑圆有力的胳膊转身就走。走得两步又扭过头来,用居高临下的神情横了马三丫一眼,然后大步进了右边厢的一间屋子,“砰”的一声用力砸上了房门。
“唉,唉,”老太抚了半天的胸口,总算停下咳嗽,摇头叹了两口气,这才抬眼看向马三丫,招手道:“老二媳妇,你过来。”
马三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连忙几步走过去,低垂了眼皮,竭力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看来这才是罗文田的老娘,再加上刚才那一位,啧啧,这家人好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马三丫心头有些惴惴的,对于往后的生活,越发的感到无望与恐慌。
“越来越不像个样,嘴巴子比茶馆里说书的还利索,见天儿的不饶人,不晓得的还以为咱老罗家薄待了她……”罗老太忿忿不平的轻声骂了一通,才端起姿态,没好气的冲着马三丫道:“老二早上起来推豆腐,说你还在睡。咱们这样的人家可养不起懒媳妇,你这头一天进门,往后可得麻利点儿。”
刚刚才被媳妇呛了一通,转头就来训起了自己,这出气筒当得可真冤枉。马三丫忍不住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顺着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你晓得就好,我看你也是个本分的,不像有些人。”罗老太又敲打了一句,顺带捎上对刚才那妇人的不满。见马三丫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才满意的缓和了脸色,蹒跚着腿脚往灶间走去。
马三丫忽然想起还搁在灶间里头的那盆水,心头顿时一紧,只好尾随其后进了灶间。罗老太掀开门帘,先看见地上的半盆子水,倒也没说什么,只让马三丫端到天井里去泼到丝瓜架子下面。等到马三丫泼完水放了木盆回来,罗老太正费力的蹲在灶洞前面,举着一把枯树枝试图引火。她的眼神似乎也不太灵光,摸索了半天都没有点着。马三丫有些看不过眼,便走过去蹲到她身旁,伸出手轻声道:“我来吧。”
这两个月,在田氏和马大牛的“悉心教导”之下,灶上的这些活计已经难不倒马三丫。罗老太很快退居了二线,只站在一旁指挥着。见自己这新媳妇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虽然谈不上手脚麻利,但胜在听话好使。罗老太一双挑剔的眼里,竟也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早饭是昨天席面上的剩菜,虽说汤汤水水的不大好看,但内容还算丰盛。什么豆芽豆腐,冬瓜青菜,甚至还有几块五花肉和一堆肉骨头。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煮在锅里,等到开锅香气一冒,马三丫一肚子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当即加快动作,迅速的起锅装碗准备上桌。
在做饭的过程中,马三丫才从罗老太那儿知道了这家人的大致状况。罗文田一共兄妹三人,大哥罗文忠是个木匠,年纪将满三十,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就是丫丫口中的小虎哥和小龙哥。大嫂钱氏,娘家在三十里以外的东风镇,用罗老太的话来说,“最是嘴上不饶人”。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姑罗文英,在县里的一家绣坊做绣娘,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罗老太还提到,早些年罗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罗文田也念过几年学堂,后来罗老头子过世,家中失了顶梁柱,这才回来接了推豆腐卖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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