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说话时正朝屋内走,只留给林中月一个娉婷袅袅的背影。
林中月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从易晚那番话中,能明显察觉她和从前不同。
换做以前,易晚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林中月的眼神越来越暗,不过,她丝毫都不怕。
既然易晚敢单枪匹马的回来,她肯定要将这祸害扫除,让之有来无回!
跟在林中月身边的丽桃小声道:“夫人,大小姐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同了,凌厉却又嚣张!”
“哼。”林中月勾着嘴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是拜了个好师傅,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此前求她回来她都不肯,这一次既然敢主动回来,那必然要好好招待,给她点教训!”
丽桃若有所思,看着已经走远的人影,小声道:“夫人,咱们可别轻举妄动。”
“灵仙宗的小祖宗跟着呢,有他护着大小姐!”
林中月不屑哼道:“易晚只要在望鹤门,便是望鹤门的人,他灵仙宗的人可管不着!”
“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她易晚要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不介意帮她把名声传出去!”
在她说这话的同时,易晚身边的小团子似乎有所感应,猛然回头。
两拨人离得很远,林中月看出小团子的神色,还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女人好假啊!”小团子厌恶的收回视线,拉着易晚的手道:“你这继母一肚子坏水,琢磨着怎么对付你呢!”
易晚笑了笑,无所谓道:“她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你在望鹤门,还有的是机会见证呢。”
小团子撇撇嘴,不悦道:“一张巫婆脸,我可不想看到她!”
易晚这下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林中月最在乎她那张脸,寻常不知道用了多少好东西保养。
吃的用的还加上回春的丹药,抵不过这几日操劳,肉眼可见的憔悴。
不过有一点小团子没说错,林中月瘦了很多,下巴削尖,颧骨凸出,看想去的确和巫女差不多。
相由心生,她扮了这么多年的贤惠,终于是在暴露真面目的情况下,连皮囊都撑不住了!
小团子可不想去关注一个老巫婆,他牵着易晚的手,小声问道:“小晚晚,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去永安阁。”易晚低头看了眼小家伙,提前给他做心里预防:“望鹤门比不得灵仙宗。”
“而我的院子,和你住的念晚阁更是相差甚远,你住着要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跟我说。”
小团子笑吟吟的,毫不在意道:“你住得,我肯定住得!”
易晚捏了捏他的脸颊,轻声道:“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有些事不方便带着你。”
“你要想出去,也能在望鹤门内随意走动,跟苍术说一声去向就好,但不能离开望鹤门。”
小团子乖巧点头:“我知道的,你有事去忙,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一阵子没回来,永安阁无人打扫,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院子里慧嬷嬷种的花花草草,早就因为缺水死了,廊下结了一层蜘蛛网。
夏日蚊虫多,这幅场景也算在易晚的意料中。
好在林中月还有所忌惮,念在这儿曾经是云氏的住所,并未急着摧毁,依旧维持着原样。
苍术进门转了一圈,脸顿时垮了:“夫人还真是只顾着外人面前的脸面,私下从不遮掩。”
“便是您不在望鹤门,也该叫人打扫好房间,保持最基本的干净,门外那几株花已经渴死了不说,这屋内仿佛是空院似的!”
易晚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林中月自顾不暇,她不叫人来捣乱已经是极好了。”
“我得先去瞧瞧易峰,院子的事不着急,我等下回来和你一起收拾。”
苍术摇头,道:“您去就是,我来收拾屋子,永安阁不算大,收拾起来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您不着急住,还有小主子呢,长途跋涉,他该休息了。”
易晚看了眼小团子,又看向屋内的狼藉,没继续客气:“你带着小团子在永安阁。”
“我去去就回,若是有人找茬,直接以灵仙宗老祖宗的名义打回去。”
有这个借口,没人敢动手。
况且如今唯一能光明正大找茬的易长赫,还躺在榻上人事不省,易晚说这番话也是未雨绸缪。
易晚直接去了易峰的院子,她需要赶在林中月有所察觉之前,先见一见易峰。
短短几日不见,易峰病的更厉害了。
屋内经久不散的药味更是浓郁,炎炎夏日屋内冰冷如冰窖,门窗紧闭,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
开门瞬间,混合着药味和憋闷的潮味铺面而来,易晚下意识捂住口鼻。
易峰的心腹宋叔在屋内伺候他吃完药,正靠在榻前打盹。
听到推门的动静,他还以为是林中月,赶紧起身迎上前。
转过屏风瞧见易晚,宋叔僵了僵,蹙着眉头问安:“大小姐怎么回来了?”
“这里是望鹤门,有我母亲的一份心血,难道我回来不得?”易晚笑了笑,看着容颜不改的宋叔,道:“照顾父亲挺累的吧?”
“望鹤门是您的家,您当然能回来。”宋叔看不透易晚想干什么,客套着道:“多谢大小姐关心。”
“门主病了多时,平日又有夫人帮忙搭手,我一点儿也不累。”
易晚似笑非笑,转头将目光放在宋叔身上,明目张胆的上下打量。
宋叔看她这幅样子,下意思瑟缩后退:“大,大小姐,我可有不妥的地方?”
易晚又看了两眼,终于收回视线:“没有,只是许久不见宋叔,颇为想念。”
宋叔怎么听怎么别扭——大小姐从前在望鹤门沉稳内敛,比起其他两个小主子略显胆小,从不会对他们说这些话。
他奇怪的看着易晚,总觉得哪儿不对。
想着还是夫人来应付比较好,赶紧借口道:“大小姐,门主刚吃药了睡下。”
“您稍坐,我去倒茶过来。”
易晚整好要单独和易峰相处,顺势道:“去吧,我不着急。”
宋叔蹙着眉,又看了眼屏风,犹豫道:“大小姐,门主因为公子的事病情加重,几乎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若是门主提前醒来,还请大小姐注意言辞,别刺激门主。”
易晚嗯了一声:“虽然我们闹到决裂的地步,他到底是我亲爹,我难道还能逆天弑父?”
宋叔得了易晚确定的话,这才匆匆离开。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易晚脸上那一丝丝笑逐渐消散。
她起初只是试探,才模棱两可的表态,宋叔就带了几分心虚,急着去找林中月来。
是不是意味着易峰突破失败的内情,宋叔多少知情?
亦或者宋叔的心虚,是对她刚才提及的云氏?
易晚并未坐下,沉着脸绕过屏风去了床榻边。
帷帐挽起,易峰躺在榻上。
记忆中,易峰一直都是高大的,身材伟岸肩宽背厚,如一座不倒的大山。
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座大山会守护她,对她的严厉苛刻皆是为了引导她成长。
后来一点点看清,才知道这座山从来都不属于她。
不但不属于她,还想着法将她所有的养分挪开,给其他两棵树铺路!
易晚拉过榻边的杌子坐下,静静的等易峰醒来。
易峰虽然闭着双眼,可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双眉也不曾松懈,像是极为痛楚。
宋叔还没回来,易峰已经被噩梦惊醒了,骤然睁眼大口喘着粗气。
易晚捞过床边柜子上的茶水,随手递过去。
易峰撑不起身,宋叔一直都是扶着他起来喂水的,这时他终于察觉不对,侧头朝递水的人看去。
见到易晚,易峰明显怔了怔,似乎还在梦中没清醒。
“怎么,易门主不是认识我了,还是怕我下毒?”易晚幽幽开口。
易峰深吸一口气,压着烦躁怒意:“你怎么在这?”
“到底是主仆,问了一样的话。”易晚见他不接茶杯,索性把茶杯放回原位:“望鹤门的一切我不稀罕。”
“但似乎,我娘亲还有些东西遗留在这,我总要帮她拿回那些。”
听到这,易峰睁大眼睛,旋即否认道:“你娘是孤女,嫁给我的时候一无所有。”
“望鹤门的一针一线都和她毫无关系,她剩下的那些遗物慧嬷嬷清点过,全部都在你的永安阁内。”
易峰这阵子病情加重,原本是说不完整段话的。
可因为激动和忌惮,他竟然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
易晚觉得讽刺,扯着嘴角冷笑:“刚才宋叔还在说易门主的病情加重,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我看你这不是蛮好的嘛,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易峰被她刺激的猛烈咳嗽起来。
易晚也不着急,耐心在一旁看着,刚才递水他不要,这会儿她可没那么好心了。
易峰咳的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喘出来的气息带着血腥味,喉头似被什么梗着,每喘一口气都十分艰难。
林中月赶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惊声扑上前,将人扶起来半坐着,垫了软垫给他顺气:“门主,峰哥,你,你怎么样?”
易峰就着她的动作,过了好一会总算逐渐平息。
只是说话间如暮年老牛,难受的很:“我,我没事。”
“这个,逆女,怎么回来了,把,把她赶出去!”
“好好好。”林中月带着哭腔,好声好气的哄着易峰:“峰哥,灵医说你现在不能动怒。”
“你不想看到她,她作为儿女心中有数,断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思。”
易晚抱着手臂瞧着他们说话,趁机笑道:“易夫人还真是厉害,顺着门主的话说,却句句在撇清自己的关系。”
“就算把我赶出去,也能说是门主的意思,你依旧能维持那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啧啧,好算计啊?”
易峰怒目而视,想说什么,抬着手颤抖的不成样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瞧着又要梗过去,林中月赶紧抓住易峰的手,安抚的同时还喂了药丸。
等易峰的情绪稍微好转,林中月赤红着双目侧头看向易晚:“你到底要怎么样?”
“望鹤门因为你的关系鸡犬不宁,前几日更是丢尽脸面,你自己亲口说的断绝关系,如今又回来把门主气成这样。”
“易晚,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想怎么诋毁污蔑我都没关系,可峰哥是你亲爹啊!”
“难道真要气死他,才算罢休吗?”
易晚勾着嘴角,轻声道:“易夫人这话说的,想要易门主死的人不是你吗?”
“我气死他不禁随了你的愿,还能背负弑父的恶名,一举两得,你不喜欢?”
林中月闻言一顿,细细打量着易晚,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易晚说完后,捂着嘴道:“哎哟,我想岔了,以前你的确盼着他死,但易长赫生死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种情况下,你肯定不会让易门主死的,我说的对不对?”
易峰激动一场,身子早已疲累至极,药丸生效,脑袋昏昏沉沉。
哪怕易晚还在这儿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他也顾不上了,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可刚要睡着,易晚的话却如冷水兜头浇下,易峰半眯着的眼猛然睁大,抬眸死死盯着易晚。
易晚神色淡然如初,看不出任何破绽。
易峰的视线,又落在坐上榻上背对着他的林中月身上。
林中月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生怕易峰察觉什么,不敢回头。
她像是极度失望,又像是悲愤交加,带着哭腔道:“易晚,我严格要求你,只是想让你成才,能早些接手望鹤门。”
“你因此觉得我对你不好,对我戒备,污蔑我的名声,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你不能污蔑我要杀门主,我和他携手十余载,情深如海患难与共,一路走来门主和大家都看在眼里。”
林中月说着说着,仿佛当真回溯这些年的情感,掩面呜呜咽咽哭着。
声音断断续续送指缝中溢出:“峰哥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说这种话挑唆我们的关系。”
“你究竟居心何在,是因为迫不及待要望鹤门了吗,你放心,长赫和雅兰都不会跟你争的。”
“求你,算我求求你赶紧走,让峰哥好好休养吧!”
易晚还是保持着抱着手臂的动作,丝毫不见要走的意思:“易夫人,我和你不同,从来都不会光靠言语污蔑人。”
“既然我敢说,必定有证据,与其哭泣耍赖,还不如仔细想想,你这些年做事谨慎吗,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能让我抓住的把柄?”
林中月的哭声,逐渐小了。
她当真在回想哪里有纰漏,会被易晚察觉什么!
可很快,林中月就发现了不对。
她赶紧抬头,和易晚四目相对,提高声音道:“我照顾峰哥多年,为望鹤门上下谋划,问心无愧!”
“你休要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试探,企图让峰哥怀疑我!”
要是林中月毫不犹豫的反击,易峰也不会起疑心。
可林中月那几息时间的停顿,更像是做贼心虚。
猜疑就仿佛秋日枯草丛中的火星,只需要一丢丢,火势就能将整片草原烧毁。
易峰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这些年的事在脑海中如走马灯掠过。
他当真从其中找到了几丝疑点!
易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缓缓闭上眼。
身上那道锐利的视线消失,林中月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顾不上后背的冷汗,起身朝宋叔道:“门主身体虚弱,需要好好静养,把大小姐送回去!”
宋叔点点头,赶紧对易晚道:“大小姐,门主刚才吃的药丸有极强的安神效果,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您守在这也没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若这边有变故,我会叫人去请您过来。”
易晚目的达到,嗯了一声:“那我就不打扰门主休息了,明日再来看他。”
“不,你不准再来!”林中月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易晚,你来一次,就要把门主气的病情加重些许。”
“就算为了门主的身体,你也不准随便来打扰。”
说话间,她转向宋叔,道:“今日开始,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门主养病!”
宋叔点头:“是,夫人。”
易晚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巡视,冷哼道:“我要是你啊,绝对不会做这种决定。”
林中月眯着眼,朝易晚逼近一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门主的健康。”
易晚似笑非笑,也朝林中月走近了一步。
两个势同水火的人,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
易晚气吐如兰,放低声音幽幽道:“我刚揭穿你的想法,你就下这个命令,任谁看了都觉得你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中月,你可要把罪证一一藏好,一但我全部拿到,就是你名誉扫地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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