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二楼的长廊上,底下是匆乱纷扰的人流。周身有小厮、酒客穿来梭往,细细的寒风如暗潮汹涌,将两人的衣炔吹得四下乱扑。韩忠彦眉心微皱,像傻了似的望着青桐。
夕阳落花中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广和馆里他将张牙舞爪的她揽在怀中,还有在婆塔前她一口咬在他耳垂上。她的一颦一笑,她爱绾的发髻,鬓上常簪的银钗,脖颈柔和好看的弧线,甚至是生气时紧抿的朱唇,一切都是那样记忆深刻,宛若鲜活,就像她从未离开过自己,自己也从未离开过汴京。
滔滔不待见韩忠彦,极想冲上去,先打骂一顿再说。赵曙知道她的火爆脾气,在她还未下手前,就半哄半劝的揽着她下了楼。方平更不会说什么,只是道:“青桐,我们在门口等你。”青桐点点头,躁乱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待方平等人走了,青桐垂下眼帘,轻缓的将鬓角垂落的青丝捋至脑后,嘴角一阵颤动,半响才道:“你回来啦。”像是疑问,又像是笃定。
韩忠彦愣了愣,随着她道:“我回来了。”还想说句什么,却有几个广文馆的儒生醉醺醺走了过来,隔在他与青桐中间,勾住韩忠彦脖子,道:“韩兄怎么还不回去喝酒,本就是为你办的洗尘宴席,若是你走了,可好没意思…”另有人道:“快回去,快回去,众人还等着你哩。”一帮人推推搡搡,韩忠彦陪着笑,道:“我透透气,你们先进去喝着,我呆会就来。”好不容易将众人打发了,待要再回头寻青桐,却早已没了人影。
回到二院,滔滔犹自生气,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赵曙戏谑道:“久别重逢,破镜重圆,不挺好么?青桐自己都未恼怒,你操什么闲心。”又叫落衣泡了清心茶来,免得她气得牙龈疼。滔滔解着衣扣,道:“你懂什么!青桐被韩忠彦那小子迷惑了,犯着傻呐!”
赵曙坐在藤椅上,任由婢女换着鞋袜,笑道:“青桐还能比你傻?我记得以前在太乙学堂上课,每回考试,她可次次都是甲等!”
滔滔道:“甲等有什么,韩忠彦还是广文馆的上掌议呢,还不是胆子小…连落衣都不如。”落衣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韩忠彦是谁,只是听着,也不敢相问。
赵曙哂笑:“你的丫头,胆子当然不小。”两人随口说着话,吃了茶,用过晚膳,到掌灯时分,高氏过来禀事,她穿着红色卷草纹绸面对襟褙子,梳着斜髻,压着碧玉金钗,鬓角簪着一朵新培植的粉白牡丹,风姿绰绰,略有些风韵。
滔滔本在廊下与大头宝宝玩耍,见了高氏,脸上一垮,很是不悦。高氏虽不侍寝,但胆敢穿戴得如此花枝招展的来二院,邀宠之心可见一斑。如今她在府里亦有些讨巧的心腹,赵曙有没有回府,是宿在大院还是二院,有没有召见妾室,甚至晚上吃的是什么糕点,她心里都一清二楚,甚至比滔滔还要先知道。
让乳母将大头宝宝抱走,滔滔进了屋,见赵曙在炕上看书,心思一转,道:“十三,你回书房看去!”赵曙纳闷,手里翻过一页书纸,目不斜视道:“哪里都一样。”滔滔急道:“书房里安静!”见赵曙不动,就一口气吹灭炕桌上的青灯,拉扯着他起身。
赵曙不知所谓,勉勉强强趿了鞋,道:“怎么回事?我看得好好儿,你…”
滔滔瞪眼了,道:“叫你去就去!”
赵曙不予她计较,喃喃道:“神经叨叨的…”虽如此,到底乖乖往书房去了。
高氏进屋,见只有主母坐在炕上,不由得往书房里瞄了眼。滔滔瞧得仔细,亦是不动声色,淡淡道:“可有什么事?”高氏福了身,将连日来府中各例开销用度、进项开支一一禀告了,方低声道:“李娘子昨儿呕了血,只怕是大不好了。”
滔滔心里一沉,愣了许久,才道:“该预备的,你尽管去预备。大夫汤药也不要短着,再从旁处遣送两个得力的婆子过去伺候——总不能叫外头的人以为府里冷落了她。”高氏正欲回话,忽听见珠帘嗦响,转眼一瞧,竟是赵曙从书房里出来。她忙要屈膝请安,赵曙却压根未理会她,随手往炕桌上捡了一本书,又径直回了书房。
高氏心里落寞,也不敢表露。她瞧着主母脸上有倦色,亦不敢久呆,旋即告退。出了二院,思及李氏,犹如唇亡齿寒,才觉心里阵阵颤栗。初夏见高氏发着愣,便问:“娘娘可见着殿下了?”高氏不理会她,如今她待初夏颇为厌恶,只是一时未找到得力的丫头,才没将她遣开。初夏何等伶俐,也感觉到高氏对自己的冷落之意,却并不知晓到底是何故,只是比素日更为贴心柔顺,毕恭毕敬。
回至四院,念起往日情愫,高氏往李氏房里坐了坐,见她气息奄奄的,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竟也有些悔恨当日绝然。不过是两块玉佩,在府里并不见得是什么珍贵物件,若是她不愿追究,只怕也无人会真正理会。
到底是她狠毒了些,才将李氏逼至如此境地。
至亥时,赵曙还在看书,滔滔儿闲得慌,就去逗弄他。岂料赵曙是完全经不起逗弄的主,滔滔才往他脖颈处凑了凑,他就扔了书扑过来。他直起身子,将她抱到案几上坐着,双手解着她的衣襟,嘴角若有若无的掬着笑意,道:“你倒说说,刚才为何非得让我到书房?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到高氏?”
滔滔一边推他的魔爪,一边死不承认道:“才不是哩,我是怕你打搅我们说话。”
赵曙抿唇笑了笑,半眯着眼,道:“哎呦,你个小骗子。”冬天穿得多,解开外头的褙子,里头还有中衣、兜衣。赵曙怕她冷着,也不敢将衣褪下,只是将手伸进去,重重的揉稔。他顺着她的脖颈一路亲吻,见她面色潮红直哼哼,手上就狠力一扫,将满桌子的公文、书册、笔墨通通都掷在地上。他将她压在案几上,一时又生怕她反悔,就用尽竭力的开垦。
落衣等婢女在外头听见书房轰隆大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齐掀帘子奔进屋。外屋与书房只设有一道檀木雕花月洞门,其实也并没有门,只是挂着琉璃珠帘子。虽是夜晚,但屋里点着二三十余盏灯,照得四处通火辉明。所以当落衣站到珠帘外时,就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里头的两人在做什么。
滔滔儿衣衫不整的半身躺在桌上,双腿围着赵曙的腰。赵曙倒没什么,镇定自若的反过头问:“你们还要看多久?”落衣等人羞得面红耳赤,连忙低眉垂眼退下。滔滔儿似乎也享受到了,任由赵曙抱着,一路从书房走到外屋,再由外屋进到里屋。
落衣吩咐婢女们去预备了温水、巾栉等物,在外头候了许久,才听见里面喊人。婢女们直往书房去,一看,发现没人,忙又寻到里屋。落衣伺候着两人洗漱完毕,穿上寝衣,又将被褥床单等物通通换了新的,才垂下帷幕,熄灯安寝。
青桐却是一宿都没睡。
虽然没有人特意告诉她,但她早就知道韩忠彦回汴京了。她一直都在等,等着他来找她。她原本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他,比如她并不生气,比如她还是很爱他,比如她为他生下了静好。
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的原谅他,毕竟所有的一切,并不全是他的错。
可是,事到眼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甚至在内心里面,也有许许多多的怨念与怒火,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忽然喷薄而出,几乎将她吞没。
次日,欧阳大人在散朝后,再次向刘从广提出商议姻亲之事。因温成皇后去世已过一年有余,早已无需再遵循国丧之礼,而青桐又已顺利生产,刘从广也没别的忌讳,就答应了让欧阳府上挑选日子。
欧阳斐听闻,喜不自禁,即刻将家里的众妾氏并暖床的婢女通通散出去,又想着青桐与十三殿下娘娘走得近,就在朱雀门外挑了个宅子买了,亲自盯着下人修理打点。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是年后开春的三月八号,官家知道了,寻着欧阳修和刘从广询问了一番,并打算在成亲当日给青桐县主的名号。
赵曙下值回府,将欧阳斐买了宅子在对面街上,并将在明年春天和青桐奉旨成婚之事说予滔滔听了。滔滔先是很高兴,才一会,又开始担心起来。她道:“上回在乐丰楼,青桐看见韩忠彦的模样,分明就是还挂念得紧,如今忽然让她嫁给旁的男人,心里定然不好受。”
可既是官家下旨,也是毫无办法。
自婚事已定,欧阳斐就变着法子想下帖请青桐出去玩。以前都有刘父在前头拦着,如今刘父也不管了,任由着青桐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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