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罗玉湖端着饭菜上楼时,柳静颐和紫苏正透过窗子看着斜对面的一线牵冰人馆。罗玉湖笑盈盈的为二人端上饭菜,柳静颐趁机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位老板娘,大约不惑之年,身着茶色罗裙,外披黑色褶子,容貌清秀,面相和善。
柳静颐闲聊般不经意问道:“老板娘,我想向您打听一下,这对面的冰人馆哪位媒婆比较有名?”
未等罗玉湖作答,她就淡淡的叹了口气:“我是一个孤女,已经到婚配的年纪,虽然置喙自己的婚事不合礼数,但无奈家中父母早逝,再无其他长辈,只能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业,无奈之下想为自己招一个郎婿。”
“听说这里的李媒婆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可有此事呀?”柳静颐亲切的问道。
“小娘子,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罗玉湖打开话匣子,“这对面的冰人馆,是我们陇右府里有名的冰人馆,那李媒婆虽说是长咳镇人,但对这陇右府内极为熟知,在这陇右府开冰人馆虽然只有短短六年,却撮合了不少的姻缘。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请她作媒,有不少孤女都配到了极好的姻缘。”
虽说这罗玉湖满嘴的夸赞之语,可听在柳静颐的耳中,却更像是在讽刺那李媒婆。
当听到她说六年时,柳静颐意识到,那李媒婆撒了谎。“又是六年。”但她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这陇右府的孤女可有很多?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孤女?”
“这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回忆道:“十年前伽罗与大辰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年的战争,这伽罗国入侵我们这陇右府,抢夺我们的粮食、钱财,女人,大辰与伽罗打了两年多的仗,终于将伽罗人赶出了边境,也不知道怎的,这陇右府涌入了大量的难民,其中就有不少伽罗人。”
“伽罗与我朝不是已经停战了?为何这些伽罗人未回到伽罗?”柳静颐问道。
“那些流落过来的伽罗人,有不少是孤儿,有些长相漂亮的女子,就被卖入了青楼,因为是孤儿,也没有家人前来寻她们。”罗玉湖顿了顿,“哦,对了那芳堇阁当初就涌入了不少伽罗姑娘。”
“那芳堇阁不是已经被烧了?”柳静颐反问。
“是啊,当年那芳堇阁可是因为那些伽罗女子,名动陇右,不少达官贵人为了去看那异域风情的姑娘,可是一掷千金。”作为女人,罗玉湖其实更同情她们的遭遇。
柳静颐心下同情:“卖入青楼,就只能依靠卖笑为生。一把火烧了也好,至少能还那些女子一个自由身。”
提起那些陈年往事,罗玉湖竹筒倒豆子般说道:“那芳堇阁的老鸨原名叫李风珠,人称李九娘,原本也是闭月羞花之貌,是长咳镇人,她丈夫好赌,在一次赌输之后,她被卖入芳堇阁,那时的芳堇阁,还只是一间开在深巷里的小妓院,里面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名气。自打李九娘入了芳堇阁之后,就成了芳堇阁的头牌,渐渐的芳堇阁才有了些名气,但那名气也不足以让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
“后来啊,芳堇阁的老鸨出了意外,李九娘接手了芳堇阁,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一个伽罗姑娘,名花娘,自此那芳堇阁开始吸引不少乡绅豪右的公子哥去捧场,那花娘就成了芳堇阁的摇钱树。”
虽然罗玉湖说的隐晦,柳静颐也能听出一些画外音。
当听到花娘的名字时,柳静颐神色微变。不过罗玉湖并未察觉柳静颐的变化,自顾自的说道:“说来也怪,自从这李九娘接手之后,芳堇阁是越做越大,成了这陇右府有名的青楼。”
“多年前,就有伽罗人卖入我朝了?”柳静颐追问道。
“是啊,也不知道那李九娘是从哪里买到的。”罗玉湖又继续说道:“那花娘来芳堇阁一年后,突然有一天失踪了。”
“失了摇钱树的李九娘,异常愤怒,将陇右府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花娘的踪影。后来她就放弃了寻找,过了一段日子,不知从哪儿又买了一位伽罗女子,成了那芳堇阁新的摇钱树。”
听到这儿,柳静颐不紧不慢的问道:“也就是说,芳堇阁能有当日气派,都是依赖伽罗女子?”
罗玉湖点点头。“那被烧掉之后,那些伽罗姑娘们去了哪里?”柳静颐又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罗玉湖摇摇头,“唉,造孽啊,不过也幸亏那场大火,让那些可怜的姑娘得个自由身。”
“老板娘,你怎么对那芳堇阁的事情如此了解呀?”柳静颐和善的问道。
“说来,不怕小娘子笑话,当日那芳堇阁的花娘,极其喜爱我这云水食肆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经常来我这儿买,有时候来不了,还点名让我给送过去,一来二去,我就与那花娘熟识了。”
说罢,她有些担忧的说道:“我虽然与青楼女子有来往,但并未因此自甘下贱,小娘子莫要嫌弃我做的菜。”
柳静颐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她温柔的笑了笑:“老板娘哪里话,那些青楼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哪有人生来就愿意去青楼的,不过被生活所迫罢了。老板娘愿意对她们抱一丝同情,我敬佩老板娘的为人。”
“那就好,那就好。”罗玉湖爽朗的笑了笑。她今日从窗子上见到这二位姑娘从冰人馆出来,尤其是见到柳静颐那不凡的气质,就对其产生了怜惜之情,不想这姑娘落入虎口,有心提醒。
只听罗玉湖又说道:“六年前那芳堇阁被一把火烧了,那里面的姑娘们死的死,伤的伤,那李九娘也被烧死了,也算报应吧。”
她似是无意的又提到了一件事,“不过同一年,我们这陇右府上,就多了一个一线牵冰人馆,专门为人做媒,这陇右不少姻缘都是这一线牵撮合的,人们都说那李媒婆神通广大,的确如此,我们陇右多少歪瓜裂枣,都有了姻缘。”说到这儿,罗玉湖双手攥拳,眼神里露出凶狠的光芒。
“李媒婆,李九娘,是同一个人!”柳静颐大胆猜测道。罗玉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听话听声,她向来聪慧,听得出罗玉湖意有所指。
“唉,你瞧我这嘴,说起来就没完了,耽搁了二位小娘子吃饭,听我啰里八嗦的说了半天,二位小娘子饿了吧,赶紧吃饭吧。这姻缘之事,自有天定,小娘子也不用过于担忧。”说完,她便离开了二人的餐桌。
柳静颐已经没有心思吃饭,那甘甜的气味未寻到,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想到这儿,柳静颐不寒而栗。草草的吃完饭,便与紫苏回了提刑司衙门。刚走入后院,便见到墨雨站在院子里,为荆子言刨冰降暑。“墨雨大哥你回来了?”柳静颐开心的说道。
柳静颐向来不着女装,今日换上女子装束,倒让墨雨一慌神,他掩饰住心下的慌乱说道:“静颐回来了。你今日怎么这种装扮?”
在房间内查看文书的荆子言闻言,推门而出,见柳静颐如此装扮,不由皱眉,不满道:“你去那一线牵冰人馆了?”
见荆子言语气不善,柳静颐悻悻的跪下,小心的说道:“主子,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只是可否让属下说完,主子您再罚?”
“说吧”冰冷的声音,砸入柳静颐的耳中。荆子言并未叫起,柳静颐只能跪着回话。
柳静颐细细的说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说道:“主子,从罗玉湖话里话外的意思里,属下大概能推测,李媒婆在做贩卖人口的生意,将伽罗女子卖入我朝,给那些在本地难以配到合适的姻缘的乡绅豪右,达官贵人。再大胆一些,或许还在做将我朝女子卖入伽罗的生意。”
“如果是这样,如果查清那李媒婆这么多年都买卖了哪些伽罗女子,是否就能知道对手的目的了?那花娘是伽罗人,如果花娘真的是汪长使的母亲,那汪长使就有一半伽罗人的血脉。”
“起来说话吧。”荆子言缓了缓语气。
“哦,对了,主子,那李媒婆亲口承认,纪家少夫人也是伽罗人。”
“主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柳静颐想了想,说道:”按照罗玉湖的意思,李媒婆和李九娘是同一人,那李媒婆说自己在这陇右做媒做了大半辈子,而罗玉壶说一线牵冰人馆只有六年。如果这些人是同一个人,那是不是可以推测,那李九娘的贩卖人口的生意,从芳堇阁就开始了,她不只是买来入芳堇阁,还可能那时就开始买卖伽罗女子,给那些歪瓜裂枣的达官贵人做媒?”
柳静颐带回的消息,的确惊人。这反倒是能解释墨雨带回来的消息。墨雨在京城打探到,薛文奕在京城做御史时,一直有陇右的官员向其行贿。这些名目有冰敬、炭敬,别敬,但汪青还会额外给其一笔路敬。
“贩卖人口,难点在于身份洗白。要给那些伽罗女子做成合法的身份,并不容易。要经过户曹,只有户曹才能在户籍文书上做手脚,可这些一次两次可以,如果大量的人口买卖,逃不过刺史的眼睛。”荆子言冷冷的分析道。“那么在这一链条上,就有户曹、法曹、长使、刺史,甚至是御史台察院,户部……”
荆子言顿感脊背发凉,这种坍塌式的腐败,已经从地方腐蚀到朝廷中枢,如果不加以制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杀人只是表象,将凶手绳之以法即可为死者讨回公道,可令人胆寒的是那些看不见的罪恶,他们才是罪大恶极!
“那这么说来,那薛刺史是与这些人一丘之貉,那为何薛刺史被杀?难道说因为分赃不均?”柳静颐满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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