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带着蒋瓛匆匆忙忙赶到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惊叫声。
他定睛一看之下,才发现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那帮大头兵们许多都手忙脚乱的,还在嚷嚷着什么,细听之下似乎是在喊“拔刀啊拔刀啊”“我不敢你们来”这类的话。
而在人群中央,一个身着蓝白相间长衫的青年正蹲坐在地,一手死死按住一条大腿,嘴里还在冲其他人喊着什么。
正是宋慎!
宋慎边上有张唯,还有一个十七八岁、明显是喝多了的毛头小子,看着眼熟,像是徐达家的老大徐允恭,这名字还是当年朱元璋给取的。
这些都是熟人。
但是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朱元璋完全看不懂。
他呆愣片刻,缓缓转头看向了蒋瓛:
“这就是你说的,不出意外?”
蒋瓛:……
蒋瓛脑袋上的汗都快流成河了。
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让自己给遇上了呢!
他拱手低声道:
“您别急,属下去打探打探情形。”
“若您不想暴露身份的话,属下会挡住徐家公子那边,让他看不见您。”
朱元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无妨无妨,允恭这小子现在本来就喝多了,看不清人的,加上他爹离开应天府之后徐家都是他在管,他是个能拎清的,不用太在意他,你管好该管的事情就行。”
这意思,就是不用管徐允恭那边,顾好了宋慎就行。
蒋瓛确认过陛下的意思,答应一声后当即转身离去,走到了被围观的伤者边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地上伤者这一刀戳穿了大腿,不管是在平时还是在战场上,几乎都是死路一条的伤口,有时候甚至比肠穿肚烂的死得还要快一些。
他蹲在张唯身边,低声询问:
“怎么回事,械斗?”
张唯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喜笑颜开:
“哎呀蒋二你怎么来了!好好好,正好,子畏他现在在救人,你看着些,要是能帮上忙就最好了!”
“不是械斗,这事儿离谱得很,你要好奇我一会儿慢慢跟你细说——对了,陈国瑞陈叔,他来了没有?”
蒋瓛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只好挨着回话。
“他来了,就在边上看着。”
“我是陪着老爷过来的。”
“你们要救人,怎么救,需要我帮什么忙?”
张唯指指点点:
“子畏现在给他止住血了,等会儿要拔刀,那帮军卒跟伤者是认识的,各个都怕出事不敢拔,伱要是愿意就帮把手,给拔个刀吧。”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蒋瓛这人就是仪鸾司出身,那里头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各个心狠手辣,连杀人都是稳准狠一刀一个,更别说拔刀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正愁找不到人手呢,这会儿简直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啊!
“拔刀……?”
蒋瓛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不等军中医士过来吗,就这么拔刀?不用烙铁?到时候血止不住怎么办?”
张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少说废话,子畏说不会止不住血,那就不会!你拔刀还是不拔?不拔就走开些,我找别人来!”
俩人说的这一圈废话,听得宋慎都烦起来了。
婆婆妈妈的,要真的在战场上,他们俩人吵架的功夫都够死一百个人了!
正当他想一脚一个给踢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朱元璋大步上前,冷着脸道:
“我都听见了,让开,我来拔刀。”
刚才他站的并不算远,加上蒋瓛和张唯俩人也根本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这边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听到张唯说那句“子畏说不会止不住血”,朱元璋也不会有动作。
但这次是宋慎说的。
根据之前在辅导班里的经验,朱元璋可以判断,宋慎一定具有极其超前的经验与知识,这些不仅限于历史事件,还有诸如天文地理等等各方面的。综合考虑下来,他既然现在敢站出来说这种话,那起码有一定的把握。
如今蒋瓛不敢动手,是因为他完全不了解宋慎的本事,只知道皇帝、皇后和太子都很看重,只是听命行事,而哪怕是仪鸾司的人,手里要是沾上了不该有的人命,也是很难说清楚的,所以蒋瓛这样做可以理解。
既然他不敢,那就自己来。
朱元璋对傻眼的张唯颔首道:
“没听明白吗?具体要怎么做,告诉我,我来办。”
张唯讷讷半天,才将刚才宋慎说的办法给重复了一遍。
而朱元璋听完后只是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径直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再对宋慎道:
“我握住刀了,你来数个数,我听你的拔刀。”
宋慎自从听到了陈国瑞的声音后就稍微安心了些。
此时,他心里更是不禁暗自感叹——
怪不得人家的生意能做大呢,敢想敢做,想干啥马上就干,一丁点都不带含糊的,陈国瑞不成功谁成功?
他心里虽然有八百个槽要吐,但面上还是比较严肃的。
“好。我倒数三个数,数到一你就拔刀。”
“张唯,烧刀子和干净麻布都备好了吗?”
张唯忙不迭点头:
“准备好了,我刚找人去边上的面摊烧了锅水,特意用开水给煮了煮,这样可以吧?”
虽然有点粗糙简陋……但是现在也就这条件,不能要求太多。
宋慎点头,直接开始倒数:
“三,二,一!”
唰的一声!
朱元璋气沉丹田,下盘像镶在地上似的死死扎根,猛地一下迅速从张老三腿里拔出了那把长刀。
尽管他已经有十来年没有亲自冲锋陷阵了,但当年在战场上拼杀的岁月像是刻进了骨头里,只要一握住刀,朱元璋就会拼尽全力,重回青春。
“拔出来了!都拔出来了!快快快,麻布呢!!!”
张唯惊叫出声。
宋慎吼道:
“多来几个人把张老三四肢都按住,等会儿浇烈酒他受不住的,给他嘴里再塞个布团!”
这个本来人来人往的三大营门口,此时秩序井然,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地看着他指挥。
一声令下。
围观的军卒里有四人上前,抓住了地上张老三的四肢,另有一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避免他等会在剧痛之下咬舌自尽。
哐啷一声,朱元璋也丢了刚才那把刀,有些疑惑地抹了把脸——
手上干干净净,没有血。
咋回事?
这刀分明从伤者大腿拔出,为什么居然没有飚血?
他往年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不管是砍脖子还是捅胸口或者大腿,拔刀之后都会溅自己一脸血,这回却完全没有,那血是往下滴的。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宋慎的手上。
先前还以为,宋慎将手死死按在张老三大腿根部,是为了方便按住他的腿从而拔刀。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用这办法,血就能不飚出来了?
他摁下心中疑惑,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询问宋慎。
只见有人用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麻布盖在了伤口之上,死死按住了好一阵,直到宋慎指挥他们松手,倒烧刀子的时候,张唯才用酒壶浇在了那深可见骨的巨大创口处。
果然,正如宋慎提前说的一样,刚才连受伤都只是哀嚎的张老三像是被开水烫到了腿,猛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拼命挣扎起来,如果不是有几个人分别控制住他的四肢,恐怕他这会儿都能直接蹿起来跑回军营。
“要还想保住你这条腿就冷静点,别使劲!”
宋慎厉声呵斥:
“我们在救你,又不是要杀了你!”
也不知是挣扎得累了,还是听到了宋慎的话真的老实了,张老三满脸鼻涕眼泪,但已经不再如刚才一般死命挣扎,只是时不时浑身抽抽一下。
宋慎也很累。
哪个现代人没有被酒精擦伤口给震慑过?他小时候调皮摔跤磕破了腿,明明可以用双氧水或者碘伏消毒,但自家老头非得给他吃个教训,选择用酒精直接浇上伤口,宋慎记得自己当年幼小的心灵遭遇了重大打击,嚎得嗓子都哑了三天。
所以他很清楚,以张老三的创面来看,现在承受的痛苦或许不亚于被烙铁直接把伤口烫闭合。
但这有很大区别。
且不说那种程度的烫伤在古代要怎么护理,光是烧伤之后容易引发的各种感染和败血症之类的并发症,就足够人喝一壶的了,说不定还得截肢。
就算张老三现在躲过了酒精,日后呢?要是选择烙铁,除了短痛之外,更多的恐怕还是长痛。
哪怕他当初想弄出酒精只是为了自己有个功勋,留个退路,可现在他是真想救人。
宋慎擦了擦感觉已经要滴到嘴里的汗,硬撑着说:
“你们再换一块干净的布给他按住伤口,我准备松手了,看看他这伤口现在有没有真的止血。”
张唯赶紧吩咐其他军卒去办。
不多时,刚从面摊上煮过的麻布就位。
宋慎再三确认他们已经按压准备好,才松开了掐住止血点的手。
等了会儿,他低声问:
“有大量出血吗?”
张唯盯着那块白麻布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彻底松了口气:
“没有!”
“没有大量出血,止住了!”
心头大石彻底落下。
宋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毫无形象,一边擦汗一边说:
“差不多了,止血了就行。”
“你们把刚才带来的那个条凳的腿给卸了,把布绑上去做个担架,给他抬去军医那里吧。”
“记住,他腿上那个位置不要松开,要一直压着,过一会儿就松开一下看看情况,不要跑得太急了,千万别造成二次伤害,听清楚了吗?”
张唯还没开口。
身后一群军卒们抬头挺胸,高声齐喝:
“听清楚了!!!”
这声音震耳欲聋,差点没把宋慎和张唯的耳朵给吼失聪。
想也知道,今天的一整个急救过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如果日后在战场上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就照着宋慎这么操作,哪怕不明白原理,也能救下不知多少个倒在战场上的兄弟。
只要是上战场并肩作战过的,那都是比普通亲戚要亲得多的兄弟,甚至可以说,在那种场景里,他们比亲兄弟都要亲,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关系。
自己多学到一个保命的本事,就可以保住一个兄弟的命,而这个兄弟说不准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所以谁能不兴奋呢?
人家一点都不怕你偷师,当众救人,摆明了就是要让你学的!
抬着张老三回军营,加上给他按着伤口的,拢共也就三个人,而在场有接近十倍的军卒。
其中,有不少人都特意跑到了宋慎面前,郑而重之地给他狠狠磕了几个头,才转身跑去跟着担架回军营里。
如果不是想去军中医士那里看看这处理手法的效果究竟怎么样,那他们或许会继续留在这里,尝试跟宋慎多学两招保命的法子。
等人终于散得差不多了,宋慎感觉身边空气都清新不少后,他才摸索着拍了拍张唯。
“从明兄,刚才咱们是不是用了不少周边摊贩们的东西?就是那些干净麻布,让人家用面摊锅给煮布,还有从烧刀子店里拿走的条凳、招牌、烧刀子那些。”
“你去问问那些东西要多少钱,咱们给人家补上吧。”
张唯没想到他都快累成狗了,缓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愣了愣,张唯才摆手道:
“这钱哪能让你出啊?军营发生的事情,让允恭出就是了,再不济我自己掏兜,你都费劲救了一个陌生军卒了,累成这样,我还能让你掏铜板?我可没那么大的脸!”
哦,对,还有徐允恭!
宋慎觉得自己脑仁都快炸了,但也只能叹了口气,问:
“忘了问,他现在状况如何,没有出什么事吧?那烧刀子应该是真的很烈,空腹一口闷,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啊。”
张唯把边上已经彻底醒酒但不敢做声的徐允恭扯了过来。
他把小伙子往前推了推,控制不住地冷笑道:
“他还能有什么事情?他好得很!”
“刚才拔刀的时候,我看他就已经醒了,说起来这也算是他认识的兵,连拔刀都不敢,支支吾吾的,还说继承魏国公衣钵呢!”
刚才没人帮忙拔刀的事情对他情绪影响很大,张唯现在的怨气比鬼都重,哪怕边上就杵着皇帝陛下,他这话也是不说不痛快。
本来就是嘛,三大营里的兵出了事,徐允恭明明就已经醒酒了,还缩在边上不敢出来帮忙拔刀,最后是陛下亲自动手才解了围,这话要是告诉徐达徐将军,他倒是要看徐允恭会用什么样的姿势被吊起来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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