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筠州,
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孟衡沿着记忆中那条青石板路走着,她侧头看着墙上那些老旧斑驳的刻痕,一道道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孟衡在这里出生,长到五岁才搬去了别的地方。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带着惊讶和欣喜,“澹悦儿?”
淡月儿?
孟衡听到这个名字时,身子一僵。
苏淡月这个名字,自当年那件事以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她最怕别人把她当成是苏淡月。
她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是苏淡月的替身,箫琮是因为她长得像苏淡月才会对她好,当正主回心转意以后,她这个赝品就会被无情抛弃,就像那晚在临安城外的湖上一样。
她克制住自己的不自然,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那个声音的主人却走到了孟衡的面前,又唤了一声,“澹悦儿——”
孟衡转过头来,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浑浊的双眼含着热泪看着她。
孟衡被对方这样看熟人的殷切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迟疑地问:“您、您在叫我?”
老婆婆点了点头,“对啊!”
孟衡摇头,“可我不叫淡月儿。”
老婆婆看着头发花白,身形瘦弱,但是说话还是精神矍铄。
“我老婆子不可能认错人,你和你娘长得像得很!一看就是孟婉的女儿!”
孟衡听到她母亲的名字,愣了下。
她母亲的名字是对得上的,可是她真的不叫淡月儿啊。
“澹悦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刘婆婆啊!”
“哎呀,你们当时从这里搬走的时候,你都五岁多了,应该记事了啊!”
刘婆婆问道:“是不是你爹娘后来给你改名字了哇?”
她六岁那年发过一场高烧,忘记了很多事情,或许,她从前真的有一个叫做“淡月儿”的称呼?
孟衡又问:“请问是哪两个字?”
“这我老婆子就不知道了,光听你娘说你叫澹悦了,我家大媳妇识字,我问看看她晓不晓得你是哪两个字?”
“麻烦婆婆了。”
孟衡跟着刘婆婆走到她们家,老婆婆家就在孟衡小时候住的那间院子的隔壁。
老婆婆的大儿媳妇是秀才家的女儿,略识几个字,当年和孟婉走得很近,知道孟衡的当时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老婆婆的大儿媳妇努力回忆了一翻,说道:“婉婉是个文化人,我当时问取的哪两个字,她跟我说,是取的‘水何澹澹’的‘澹’,还有‘喜悦’的‘悦’。”
水何澹澹的澹,喜悦的悦。
澹悦……
原来是这个澹悦。
孟衡轻轻把这个名字呢喃出声,脑海中闪过什么。
澹这个字在名字里并不常见,她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名字里有这个字的,而这个人恰好是她的生父——秦澹。
澹悦,为什么要叫澹悦?
是因为……希望秦澹见到她会喜悦么?
孟衡在心中幽幽叹息了一声。
阿娘啊,您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在告诉女儿,你并不怨恨秦澹么?
孟衡回过神来,才发现,箫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
刘婆婆和她家大儿媳妇看到箫琮,都是眼睛一亮,“澹悦儿,这是你夫婿吧?”
箫琮闻言笑得眉不见眼,立刻高高兴兴应下了,还非常有礼貌地向二人问好,“对,我是澹悦儿的夫君,婆婆好!婶子好!”
箫琮听到了老婆婆的大儿媳说的话,知道了孟衡六岁前的还有一个名字,此刻便自如地用上了,同老婆婆一起称呼孟衡为澹悦儿。
孟衡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
此刻再解释也不妥,她只好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
老婆婆忍不住夸赞箫琮,“年轻人长得又俊又有礼貌!”
……
拒绝了老婆婆邀请他们进去喝杯茶再走,孟衡二人进了隔壁的院子。
从孟衡提出要回筠州一趟时,箫琮就把这间宅子买了下来。
这间宅子当年孟家搬走后,就卖出去了,后来辗转几个买家,如今的模样,与孟衡小时候模糊的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母亲当年从京师离开后,就是搬来了这里,所以秦澹回宜州怎么也找不到她母亲。
孟衡本来有点儿奇怪,她既然从前叫孟澹悦,后来为何又改成了孟衡这个名字。
但稍微一想就知道,恐怕是因为曹益之知道了这个“澹”字取自她亲生父亲,不愿意她叫这个名字,后来才改了的。
她都能知道孟澹悦这个名字里的内涵和意义,曹益之一个秀才肯定也能猜出来。
当年的小院几乎看不出来当年的痕迹了,早已经物是人非,也没什么好看的。
孟衡正要走,却发现箫琮正站在窗边,神色怔愣,不知在看些什么。
箫琮竟也有发呆的时候?
孟衡起了几分好奇心,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孟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院子里那棵桃树的树枝上挂了一根早已经褪色的红绳,红绳上坠了一个小指大小的木头兔子吊坠。
孟衡走过去,摘下了那根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红绳,有点不确定地说:“这个红绳吊坠有点眼熟,这……好像是我的?”
她轻轻感慨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它还在这儿。”
那宅子很小,又许久没有打扫过,孟衡和箫琮进去转了一圈,便要回客栈了。
箫琮自见到那根红绳时,神色就不大对劲。
“你怎么了?”
箫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问:“阿衡,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贩子的绑走过?”
孟衡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箫琮抿唇,阿衡的记忆不全,她的话做不得准。
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六岁的模样,阿衡不记得六岁之前的很多事情,如果真的是她,她也不记得。
当年与那个小女孩分别时,她告诉自己叫淡月。
他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数年后,见到了与小女孩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苏淡月,他便下意识地以为,苏淡月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他从前与苏淡月提过,苏淡月并未反驳,只说小时候的事情自己记不大清楚了,他就一直以为,当年那个帮助奄奄一息的他,在人贩子手里活下来的小女孩是苏淡月。
那个挂在桃花树枝上的红绳吊坠是很常见的款式,街上的货郎基本都有卖。但是如果阿衡小时候曾经叫澹悦儿,又恰好有一个这样的红绳,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箫琮一颗心怦怦直跳,如果当年的真相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懊悔。
阿衡虽然不记得了,但是那个老婆婆他们一家或许知道,再不济,孟家当年的邻居那么多,总有人知道。
箫琮立刻便派人去查。
……
荣王府的人办事效率很高,箫琮和孟衡回客栈没多久,箫琮让人调查的事情就有结果了。
孟衡五岁时的确被人贩子绑走过,孟家当时花了好大的力气、到处托关系,才把小姑娘找回来。
找回来没多久,或许是不信任筠州的治安,孟家一家就搬了家。
五岁时被绑架,名字叫澹悦,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绳吊坠。
甚至……箫琮仔细回想,与其说苏淡月长得像当年救了他的那个小女孩,不如说阿衡长得更像。
所以,根本就不是阿衡长得像苏淡月,从始至终,都是苏淡月长得像阿衡。
他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阿衡。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是他蠢笨,一直将旁人认做是她。
若他早一些找到她,她根本就不会沦落为奴。
箫琮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在孟衡推门而入的瞬间,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孟衡。
他抱得那样紧,似乎恨不得将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阿衡……”
孟衡虽然不解箫琮为何如此失态,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还是顺从地任由他抱了。
待到箫琮情绪平复后,才慢慢与孟衡说起当年的事情,又再次同孟衡告罪了一翻。
或许是没有那时候记忆的原因,孟衡说不上有多难过,只是有几分唏嘘世事弄人罢了。
……
从筠州离开后,孟衡二人,先后去了她外祖父和她母亲的墓地。
在她母亲墓前,还正好碰到了勇毅侯秦澹。
孟衡如今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切,但是也没有当初那么抵抗了。
三人一同回到了京师。
……
京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勇毅侯找回了闺女。
登基不久的新皇认了勇毅侯刚找回来的女儿为义姐,封昭阳郡主。
数月后,
昭阳郡主与荣王府世子大婚。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就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娘娘都送来了贺礼,那热闹气派的场景让京中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也有人疑惑,“勇毅侯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这么大的闺女?”
立刻有人给他解释,“当年勇毅侯与人成了亲,却被迫与妻子和离,被老夫人逼着娶了母亲族中侄女儿。”
“这闺女啊,是上上一任妻子生的,不过被上上一任妻子带走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最近才认回来。”
本来当年秦澹和孟婉二人,就是光明正大成婚之后和离了的。勇毅侯自然不会允许别人对孟婉和孟衡的身份有不好的猜测。
……
……
孟衡和箫琮二人成婚前,就把陈老头从宣州接了过来。
成婚没多久,孟衡就在京师里开了一家秤铺,陈老头住不惯荣王府和勇毅侯府,就住在秤铺后面的房子里。
秤铺开在城北,住的都是京师的平民百姓,陈老头没过多久就认识了一群新的老伙伴。
孟衡和箫琮时常会过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过今年去得少了。
因为孟衡怀孕了。
在孟衡和箫琮婚后的第三年,孟衡怀孕了。
孟衡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
或许是老天怜悯她,愿意再给她一个孩子吧。
九个月后,孟衡生下了一个男孩。
母子平安。
箫琮一直在产房里陪着孟衡。
荣王自己就是个疼妻子的,自然不讲究什么血气会冲撞了男主人的说法,箫琮更不信这些。
孩子让丫鬟抱出去给荣王和荣王妃瞧去了。
箫琮一直紧紧握着孟衡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
孟衡怀孕后,他看了不少医书,知道女子生产十分凶险。
直到孩子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才落了回去。
他俯身,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温柔落下一吻,“夫人辛苦了。”
孟衡看见箫琮满脸疼惜地坐在她身边,听到外面孩子响亮的哭声,心里好像被什么柔软的、暖烘烘的东西充满了。
少时母亲和外祖父相继离世,她被养父卖做丫鬟,如漂泊无依的孤蓬。
许多年后,她和年少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了一个圆满的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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