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们回到京城,天儿都暖和了吧。”路上,大家都沉默,小路子觉得气氛压抑,便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朗阔没有说话。
马车里的赵正和沈悦兮自然也没有说话。
小路子有些尴尬地看着朗阔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又沉默地赶了会儿路,他又实在闷不住,干脆扯着嗓子唱起了小调,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里,倒是有些幽远的意味。
山高兮水长,水长兮路远,路远兮难行,难行兮亦阻挡不住思念,山高水长来看你……小路子唱的是民间俚调,是他小时候跟乡里人学的,后来大了点,跟着乡里人一同出来找营生,乡里有人在康平王府做事,把他给七王爷,七王爷见他长得机灵,便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个小跟班。
沈悦兮听了这唱词,有些出了神。
山高水长,路远难行,可是还要来看你,看过之后又如何呢?还是要分别啊。
想到这里,沈悦兮暗暗叹息一声,而后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外面苍远的景色,这样的景色往后都不会再见了吧,幽州城她终是不会再来。
人生,便是由这样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串起来的。
可是,忽拙到底出哪儿了呢?
沈悦兮的脑子里又跳出这个问题,而后便更觉得怅然了。
“我们在边城多逗留几日如何?反正也不急着回去。”见沈悦兮望着马车外发着呆,赵正开口说道。
他很怕沈悦兮沉默,他怕她想起忽拙。
“哦,好。”沈悦兮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但是目光仍旧停留在车帘外面。
“上次只顾着打探消息,都没怎么好生看看边城,这次你带我好好逛逛边城如何?”赵正又问。
“哦,好。”沈悦兮又应了一句。
“悦兮……”
“嗯?”沈悦兮仍是没有回头。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也将目光顺着沈悦兮掀开的车帘望出去,沈悦兮离他很远,他莫名的开始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挫败,很不安,沈悦兮虽然跟着他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只是一个驱壳。
为了消除这种不安,到了边城,住到客栈之后,夜里,赵正温柔地搂住沈悦兮,吻她,抚摸着她,他想用鱼水之欢来证明他们之间足够亲密。
可是沈悦兮并无兴致,她应付着赵正的吻,而后,她说她觉得很累。
自从离开将军府,他们之间便没有过肌肤之亲,起初是赵正顾忌沈悦兮的情绪,之后沈悦兮病了,再到现在,沈悦兮说她很累。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路颠簸,的确会累,歇两日便好了。”赵正搂住沈悦兮,柔声安慰,不再有所动作。
可是两日后,沈悦兮依旧意兴阑珊。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在来到边疆之前,他们每次在一起,沈悦兮都有着一种放纵的狂野,她伸出胳膊缠着赵正的时候,有股子沉沦的决绝。
赵正尽量不去猜测到底沈悦兮为何会如此,只尽量去理解她,或许她真的是因为太累了吧,既然她选择跟他回京城,那便表示她对他是有感情的,所以他愿意等,等她情绪恢复之后,与从前一般。
所以从那之后,他们同床共枕,赵正依然会传递自己求欢的意愿,但只要沈悦兮没有积极的回应,他便会停止,只温柔地搂住她。
沈悦兮靠在赵正怀里,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片荒芜。
**
因为不急着回京城,又顾着沈悦兮的身子,回京城的路走的很慢。
从边城到黑崖镇,他们走了二十多日。
赵正念着沈悦兮喜欢吃那里的海鲜锅,便打算在黑崖镇多住些日子。
沈悦兮没有异议,离开了幽州城,没有了忽拙,不管去哪里,逗留多久都没什么关系。
到了黑崖镇,赵正一行住的还是来时住的那间客栈,客栈掌柜还记得他们,因而招呼的更殷勤了,晚膳时还送了一大盘蚬子给他们吃。
这种贝类,在旁的地方很珍贵,可是在守着海边的黑崖镇,却是很寻常的食物。
黑崖镇海边的淤泥里,多的是这种蚬子。
“现在虽然是春天,可还是有些冷,不然你们可以自己去海滩上挖蚬子,会觉得很有乐趣的。”客栈掌柜热心地说道。
沈悦兮听了,笑了笑,她从前与忽拙一道儿挖过蚬子,的确很有趣。
“再有一个月,便会暖和了,我们这里的春天总是来的晚一些。”说完这句话,客栈掌柜离开了房间。
几个人围坐四周,吃着从海泥里挖出来的蚬子,因为这难得的鲜味,倒也忘了一路的劳顿。
翌日,赵正和沈悦兮趁晌午最暖和的时候去海边散步。
黑崖镇不大,房屋也散落各处,居民之间离的较远。
因为冷,鱼群不会靠近近海,所以渔民都歇在家中,渔船靠在海边的淤泥滩上,被一个长长的锚拉着绳子固定着。
沈悦兮很喜欢看这些停靠着的渔船,有种倦鸟归巢的感觉。
海边风很大,即使围着披风的帽子,沈悦兮的鼻尖和脸颊还是被冻的微微发红。北方人常说春天乍暖还寒,有时候比冬天还冷,是那种阴沉湿润的冷,透过皮肤渗入骨头里的。
“回去吧,别惹了风寒。”赵正伸手摸了摸沈悦兮冰凉的脸,说道。
沈悦兮张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舍不得离开,“再多待一会儿便好。”
赵正便不再说什么,用自己的披风将沈悦兮整个地包住,帮她取暖。
两人就这样在海边静静站了好久。
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面前,人类会觉出自身的渺小,所以,悲伤便会淡一些。
“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吧。”许久之后,沈悦兮说道。
赵正愣了愣,“住多久?”
“一直。”
赵正没有回答。在这个小镇,住一时权当消磨了,一直住下去便需要认真思量了,他赵正的余生真的要在一个海边小镇度过?
“那你想过没有,一旦回到京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沈悦兮问。
“我知道。”
赵正当然想过,沈悦兮的身份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回到京城之后,他并不知道皇上会是追究此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万一皇上追究起来,你要如何?”
“若皇上真的不肯善罢甘休,那便我为王,主宰一切。”赵正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仿佛在说着一件轻巧之事。
沈悦兮的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这个答案她很满意,若赵正为王,自己便为后,不但可以平反沈家的罪名,到时候管他是哪国的将军做的案,都能去兴师问罪。
她沈悦兮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来加持。
处心积虑地伪装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赵正这一句承诺,她很开心。
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牺牲了与忽拙的感情。
“可是坐上皇座并非易事。”沈悦兮收敛了笑意之后,淡淡地说道。
“我若想坐,自然能坐的上,我若想坐,十年前便已经坐上了。”赵正话里有玄机。
他至今后悔,当初先皇秘密召见他,问他是否有意皇位时,他摇了头。
否则,岳溪便不会死。沈家也不会被发配,所有的事便有了另一番样子。
可是当年的赵正,只想与岳溪一生一世一双人,过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
但是赵广,却一直防范赵正,处心积虑地除掉他身边重要的人。岳溪因为是兵部尚书之女,赵广怕她嫁与赵正之后,赵正的势力会如虎添翼,便在一次打猎中,派人暗杀了岳溪。
所有人一直都在传是赵正打猎时误杀了岳溪,但是赵正知道那一箭不是他射的。
赵正密会岳感时,告知此事,岳感时是相信赵正的,但是赵广已登基,一切成定局,若对抗只会死伤更多,岳感时便识时务地告老辞官,退出新帝即位后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
岳溪,成为最无辜的牺牲品。
“我的生命里,绝不能再有第二个岳溪。”赵正冷声说道。
那时候他太过年轻,年轻的只会隐忍。这一忍就是十年。
沈悦兮越发笃定了,想必赵正手中定是有着某种可以制约赵广的东西。
于是她转过身,看着赵正,“我也绝对不会是第二个岳溪,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赵正更紧地将沈悦兮搂在怀里,生怕失去般。她是他的光,是他的暖,是他枯死多年的心复活过来的良药。
他不能没有她。
当晚,赵正再度求欢的时候,沈悦兮柔媚地回应。她闭上眼睛,面前是忽拙的脸,睁开眼睛,面前是赵正的脸,她在这两张虚与实的脸孔中索性彻底沉沦。
反正在她从康平王府苏醒过来,决定要替沈家平反罪名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沈悦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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