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从别后,嗔恨痴念,
皆化为寸寸相思。不知你此时,可还怨我恨我?恼我怒我?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没有四阿哥,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
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若曦”
又仔细看了一遍,封好,在信封上写道:“皇上亲启。”
巧慧和沉香忙把我扶上床躺好,我闭眼吩咐道:“请十四爷过来。”话音未落,十四爷掀帘而进,巧慧和沉香忙退出。
他坐在床沿,含笑柔声问:“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道:“没有,清淡些就好。”
十四爷道:“你不是说小时爱吃阳关的咯什红吗?我已经命人去置办。对了,还命人去请会弹胡西塔尔的琴师,估摸着明后日就能到,到时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命他奏给你听。”
我笑了下以示感激,从枕下抽出信递给他道:“麻烦爷把这个呈给皇上。”
十四爷笑意微僵,默默瞅了半晌后道:“好的。”
我握着他手求道:“要快一点。”
他点点头道:“本来有折子明天要上呈,索性这就命人一块送走。”说着起身快步而出。
我心下微松口气,开始算日子。这里距京城不过二百五十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现在送走,晚上就该到,算富裕些,最迟明天也能到。他下过圣旨不许拖延或晚递折子,那要么明日,要么后日就能看到信了。路上时间就算一天,那我三天后也许就能见到他。三天!
第四日清晨,特意让巧慧帮我穿了旧衣。心里似喜似悲,只是盯着窗外发呆。十四爷来看我时,被我借口想歇息打发走了。
日头渐高,当空,西斜,我心情一点点黯淡。当天地拉拢世间最后一缕亮光时,整个人也彻底陷入黑暗中。
巧慧看我直勾勾盯着窗外不言不动,低声问:“小姐是在等皇上吗?”
我喃喃道:“他不肯见我,不肯原谅我。他原来如此恨我,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不!他肯定连恨都没有,只是觉得不相关,不关心,不在乎而已。”
巧慧捂住我嘴,一面替我擦泪一面道:“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朝堂上的事情很难说,被绊住了也是有的,皇上不会不见小姐的。”
我心头忽跳出一线希望,紧握着巧慧手问:“他还是会来的,对吗?”
巧慧拼命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一分一秒都过得那么慢,我希望时间快一点,让他出现。可紧接着又开始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还未出现,怎么就已是下午?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出现。
希望升起,但又随着太阳的落去消失。我轻叹道:“他不会来了!”可心中依旧不死心,第三日面上淡淡,浑不在意,心里却一直暗暗期待,当太阳开始西斜时,我笑对巧慧说:“他不会来了。”巧慧抱着我,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我衣上。
红尘再无可留恋,该交托后事了。我笑对巧慧说,“有些事情要吩咐你,你一定要记牢了。”
巧慧哭道:“以后再说吧,今日先歇息。”
我摇摇头,开始一一嘱咐巧慧,将绿芜的事情也告诉了她,巧慧一面落泪一面点头。最后巧慧哭问:“如果十三爷也不来,我该怎么办?”
我笑说:“十三爷肯定会来的。”
交代清楚一切后,巧慧服侍我安歇。
难得的好睡,醒来时天已透亮,巧慧看我睡得香甜,眉头舒展了许多,问我穿什么。我道:“那件月白的,袖口绣着木兰花的。”巧慧依言服侍我穿好,又替我插好木兰发簪,戴好耳坠。我仔细打量着自己,因为脸瘦了,显得眼睛格外大,肤色份外苍白,越发衬得眼瞳漆黑。巧慧看我皱眉,忙替我扑了些胭脂上去,却没什么好转,
我笑道:“算了。”倚在她肩头闭上眼睛,巧慧和沉香把我扶到床上躺好,我只觉得累,晕沉沉又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坐在床旁,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怜惜,心中大喜,叫道:“胤禛,你来了?”
十四爷一愣,应道:“是,我来了。”原来是胤祯,而非胤禛。喜悦迅速散去,悲伤没顶而来。
十四爷笑问:“弹胡西塔尔的琴师来了好几天了,要听吗?”
我想了下道:“带我出去走走,杏花已经谢了吧?”他忙命人用软兜抬我出去。
阳春三月的太阳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十四爷在一旁边走边说:“杏花虽谢了,可桃花却开得正好。”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下人早已在草地上铺好毯子,十四爷抱我下来坐好,让我靠在他身上,静静看着桃花,“好看吗?”
我轻声道:“草色堪绿染,桃花红欲然。”越发觉得冷起来,十四爷把我往怀里揽了下问:“冷吗?”我摇了下头。
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时弱时强。我听了会道:“不象维语。”
十四爷道:“倒是奇怪,竟然是首藏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写的。”
我低声道:“求你件事情,一定要答应我。”
十四爷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
我缓了口气道:“我不想气味难闻,我死后,立即将我火化掉,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
十四爷未等我说完,就捂着我嘴道:“你要干什么?化骨扬灰吗?”
我喘笑了两声道:“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被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么美!埋在地下有什么好?黑漆漆的,还要被虫子吃。”他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古人就这些地方看不开,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说了,十四爷方拿开手。“这是我的心愿,答应我吧!”
他沉默半晌,深吸口气道:“我答应。”
一番话说完,已再无力气,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十四爷问:“若曦,如果有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
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越飞越远,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我喃喃道:“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们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允禵,好好活着,把过去都忘了,忘记八……八……”
其时恰巧一阵风过,满树桃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落得若曦满身都是,月白裙衫上点点嫣红。漫天飞舞的绯红花瓣下,允禵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忽地紧紧搂住若曦,头抵着若曦的乌发,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恰滴落在若曦眼角,欲坠未坠,倒好似若曦眼中滴下的泪。
忽强忽弱的藏歌遥遥回荡在桃花林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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