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深吸了一口气,拿筷子夹住一块羊肉,脸上闪过一丝腾腾杀气。
鱼羊为鲜,更何况是西夏和辽地这边养的羊,虽然膻味也有,但吃起来确实够味儿。
第一次吃的时候,刘陵在燕京城里过着窘困日子,发誓要让自己和妻子晚娘永远吃到好羊肉。
当他吃了整整一年,就开始巴望其他的吃食。直到现在,看到中午又是羊肉的时候,刘陵脸色就有点淡然了。
时立爱在旁边一起吃,但吃的不多,偶尔还会咳嗽一声,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吃完了放下筷子,婢女送来润喉的茶水,他喝了一口,才开始慢悠悠地谈话,活像是讲究的老领导。
“这次,可以考虑把夏主按死在武州。”
“不大好吧。”
刘陵没有立刻觉得自己做不到,毕竟他手握战卒三万,扩充一下的话,可以轻轻松松拉起一支超过十万的军队,只不过还需要担心钱粮不足的问题。
但他现在是真的可以拉出来。
金人那边,私底下归还了五千民户,但明面上没说,宋人这边,征发了河北一万五千民户入燕,对外的说法是:为了修筑长城和垦荒屯兵。
甚至于大宋朝堂上,夏人寇边的事都没怎么被着重提起,无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此刻都围绕着镇远军主帅刘陵和宣抚童贯的建议吵得正欢。
宋人对他们自己的土地都不上心,刘陵觉得自己虽然有可能按死夏主,威慑西夏,但代价肯定也会不菲。
何苦呢?
“李乾顺的皇后,是故辽的公主,他的太子,本身心向故辽,若夏主身死”
“若我真的按死李乾顺,继位的是那个通辽的太子,接下来或许有可能和夏人合纵连横。但很可惜,那个太子李仁爱已经死在了神武县。”刘陵放下筷子,摇摇头。
“就要他死了才好。”
时立爱平静道,他面前的羊肉汤里还有几块不好啃的骨头,夹出来一块放在桌上,道:“这是李仁爱。”
紧接着,他又夹出来一块骨头,汤碗里,此刻只剩下飘着油脂的肉汤。
刘陵笑了笑,问道:“这是剩下的西夏?”
西夏堂堂皇帝和太子,被时立爱比成两块难啃的肉骨头,西夏的举国臣民将士,在他眼里更是如同一碗汤。
“若是李乾顺死了,他儿子李仁爱没死,那么,他会理所当然地成为夏人的皇帝。”
哪怕这皇帝之位是辽国皇帝才册封不久的,但金国,其实也予以承认。
刘陵微微颔首,问道:“他亲辽,那么接下来自然就会跟我好。所以既然李仁爱已死,我没必要再去冒着损失大量兵力的风险去杀他爹。”
“大帅于武功文略之道皆为上等,唯独朝堂之道,臣窃以为,大帅所知不多。”
时立爱回答道,相当于是否认了刘陵的判断。
“臣说过,李仁爱和李乾顺,都应该死,对您才会有好处。若是夏主李乾顺死,而太子李仁爱没死,那么在太子当上皇帝的第二天,他就会立刻发兵攻打燕地。因为,是镇远军杀了他父亲,于国于家于孝,他都得这么做。
一国之事,有时候上不得台面,有时候也会显得极其死板。”
刘陵沉思片刻,他也只是略微知道夏主李乾顺的名字和一点生平经历,至于说其他的,还有西夏国内到底有什么人在皇帝和太子死后,还能继续给他刘陵提供好处.他是真不知道。
“夏主李乾顺的皇后,是故辽宗室。”
“我杀了她儿子,如果接下来照你说的做,我还得杀她丈夫,她会给我提供好处?”
她又不是潘金莲。
“夏人的皇后,其实没有太多权势,若是国内太子和皇帝先后战死,同时伴随着大量的军队殉葬,夏人,必然举国震动。接下来,不管是谁想要争夺那张位子,都必须先竖立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帜。
若是新君要继续降金,那么皇后就得暴毙,跟着她丈夫儿子一块下去。”
降金的话,弄死出身契丹人的皇后就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夏主李乾顺一死,她就是太后,太后是可以临朝执政的,让她撑起一面旗帜,夏人朝堂上也并非没有通辽的派系,可以聚集在她的帘前。而您,作为她的臂助,至少可以获得半个夏国的支持。
到时候,云中府在您和夏人的包围中,除非当地守军降金,要不然,他们就只能向您靠拢。”
“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刘陵微微皱眉,结果无疑是美好的,但这过程可谓曲折困难。
就不说别的,
做成这些的前置条件是要杀了夏主李乾顺,他身边那几万夏军战卒是吃干饭的?
时立爱每次提出计策的时候,都偏向于用险,但只要做成了,那收获也确实是巨大。
他站起身来到刘陵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份这几天重新绘制过的舆图,因为是小份,所以简易了很多,只有大致的地理标志和注释,但反而更容易让人看明白。
从朔州城到西夏东面边境,时立爱的手慢慢划过,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直线。
“夏主倾尽兵力南下,身后空虚无备,我们可以依次攻破夏军屯粮之处,让他们没饭吃!”
尊严,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只是不同价码的货物。
想要可以,得加钱。
宋人的脸面值很多钱,但他们的尊严一文不值,而夏人呢,他们的脸面和尊严一样不值钱。
就像是草原上的鬃狗,不管手段有多下贱,不管活着有多苟且,只要吃饱肚子活下去,其他的什么,它不在乎。
宋人丢了小半个云中,驰援云中的大军在边境上驻扎着,屁股都不挪动一下,只有折可求之类的小股军队分别去各城驻守,提防着夏人。
如果两大国之间起了争端,如果某一方在短期内凭借某一优势迅速打开局面,同时利用自己的体量将这一优势不断扩大,那么另一方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但若是一开始就打了个平手,两国很容易陷入长时间的鏖战和对峙,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把各自的优势和缺点都摸地通透,然后只能就这般僵持下去。
宋人和夏人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战争,对彼此可以算是知根知底,就连韩世忠,他一开始就是在西军为卒,与夏人的厮杀中,他先登、斩将、夺旗、陷阵四大功劳都有过。
所以面对夏人的时候,宋人还是很有心气的。
反过来其实也是一样。
夏主这次算是“御驾亲征”,虽然周围一新一旧两个邻居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就连刘陵在清楚他是个喜欢把老婆孩子当筹码用的人后,对他也不怎么瞧得起。
但对于他国内的臣民们,李乾顺这个皇帝的威严,自然是有的。
吃饭,睡觉,打草谷,说的就是宋夏边境上的事情。
攻下朔州,这几天又攻下了武州,当副将汇报说那支打着韩字旗号的军队正在不断南撤时,李乾顺的嘴角,此刻忍不住地疯狂扬起。
“前军李将军传信说,很快就能追上。”
“放肆!”李乾顺开口了。
副将微微一怔,听到自家皇帝居然道:“让李良辅慢慢地追,没到董家寨之前,不准追上!”
董家寨,是大宋边境上诸多堡寨体系中的一座,本身屯兵有限,主要是起阻挡敌军和点烽火警告后方的作用。
副将心里很纳闷,但李乾顺舒了口气,心里算是安定下来。
他甚至在心里希望,那支镇远军最好跑的再远一些,也不枉.我儿一命呜呼。
虎毒不食子,李乾顺一开始确实没想让自己的儿子就这般直接死了,养条狗还能有感情,何况是子嗣稀薄的他?
但李仁爱一死,李乾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压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同时,也准备此战胜利回国后,让自己那位美丽的皇后暴毙。
儿子在下面很孤独,
你这个做母亲的,
还是提前去陪陪他吧。
“杀!”
“杀!”
“杀!”
战鼓声震天动地,朔州城的大门在震动之中,轰然破开,城头上也开始涌入镇远军的旌旗,镇远军士卒大多浴血厮杀,把夏人守军给一路杀崩了。
城内,也有原先宋军的俘虏在挣命反抗,被夏军杀了不少,等到镇远军彻底破开城门后,这些人算是得救了。
在这些俘虏的视线里,大批的甲兵环列城中,夏人降卒被逼着全部跪下,明明是喧闹的战后城池,但此刻,所有人都听到马蹄声传来。
一袭黑甲缓缓策马而来,战马上的黑甲将军摘下兜鍪,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那些俘虏忍不住也低下头,不敢对视。
对方的气势,当真是可怖。
但是刘陵对他们眼里的惊惧浑然不觉,在他身边,宋人的使者刘韐忍不住问道:“镇远军此战伤亡几何?”
“战卒死伤二百余,辅兵、民夫死伤较多。”
刘韐并非是不知兵的,默默算了一下,就意识到镇远军和自家宋军甚至是西军的某些差距。
在他看来,伤亡可以接受,更何况朔州城就是朔州最大的城池,只要这里一破,接下来西面和周围的几个镇、堡、寨,全都会不攻自破,因为无兵可守。
镇远军今夜在朔州城歇息,军中文吏在紧张地计算城内储存的钱粮,夏主之前就在这里驻扎,甚至还能找到遗漏的些许“天家仪仗器物”。
刘韐跟在刘陵身后,对于这位同姓的军中大帅,刘韐心里是很敬佩的,但这种敬佩并未过多表露出来,毕竟,他还是宋人。
而且刘陵主动弃守神武的命令也隐隐表现出:他这个人比较有心计和城府,至少并非完全跟大宋的利益一致。
刘韐站在一旁,听到了文吏汇报给刘陵的数字,等文吏走后,他低声问道:“这么多钱粮,你大军带不走吧?”
“不仅是这里,解下来往西一路攻打奔袭,肯定会抢到越来越多的钱粮财富,我这支万余人的军队是吃不下的。”刘陵淡淡道。
看着他的脸色,刘韐心里顿时有了猜测,愕然道:“伱莫不是想烧了?”
“那也太糟蹋了,毕竟是粮食。”
“那你.”
刘陵摆摆手,“我,自有主张,还请刘兄不必多问。”
派人送刘韐找地方安歇,韩世忠来到刘陵身边,刘陵从他手里接过一串洗干净的葡萄,放进嘴里,慢慢感受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大帅,金人的使者到了。”
这话从韩世忠口中说出,无论怎么样都显得很违和。
刘陵微微颔首,吃着葡萄,然后示意他带路。
“噗”
穿着常服,步伐懒散,一边走一边吐葡萄籽,这种场面,无疑让那位金人的使者很是不喜。
“敢问贵使名姓?”
刘陵用女真话问道。
“下官,王阿海。”
“原来是王使者。”刘陵递给他几个葡萄,王阿海愣了一下,道了声谢才接过去,他吃了一颗葡萄,忍不住道:“好甘甜。”
“果子,这里有的是,使者若是喜欢,今晚连夜让人给你收拾一车带走。”
“不了。”王阿海摇摇头,道:“下官是奉命来收粮食的,还请大帅将夏人的粮食交给我等,必然会给大帅一个满意的价钱。”
若是李乾顺在这听到他的话,大概会被硬生生气死。
王阿海前脚才跟他说大金兵力不足,不会插手这里的事,但他后脚就来到刘陵这边收粮,妥妥的两头吃。
当然,这也是金人不插手的一部分条件。
见他主动提起正事,刘陵也懒得再客套,直接问道:
“钱呢?”
“粮呢?”
两人对视了片刻,王阿海主动笑了起来,“大金,不会亏待大帅的。”
“意思就是想白嫖?”
王阿海微微皱眉,“大金的国事,怎么能说的如此难听,若刘大帅归降,我国曾许以王爵,现在也是一样,何苦在宋人那边做个委委屈屈的开国侯?”
“给钱。”刘陵耐心地回答道。
王阿海忽然觉得,如果说李乾顺是个食腐的鹰鹫,那这刘陵大概是属貔貅的。
什么都吃的下,就是不吃亏。
他咬咬牙,道:“实在是路途遥远,又一时仓促,是故,暂时没法算账,但是刘大帅请放心,我大金不差这点,若刘大帅.”
刘陵“噗”的一声,吐出几颗葡萄籽,对着远处挥挥手。
“留足大军所需,其余的粮食,全烧了,不准给夏人留一粒。”
“慢着!”
王阿海吼了一声,道:“我有马,夏人的马!我用它们跟你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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