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对手不会因为你喊疼就停手。打仗,敌军不会因你撤退就休战。”
书房内,刘陵坐在儿子对面,伸手指出刘承写了一个错别字。
刘承面前摆着一份内容简单的文书,大概写的是宋国内战的一部分军报,刘陵事先没教儿子,只是让他看着这份军报,然后凭他自己的理解做出批注。
当然,批注是写在刘承自己的小本本上面,不可能直接写到军报上。
对于战争,刘承从小到大都是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他只知道父亲南征北战很厉害,所以就写道:
当趁着宋人内乱之机,再度发兵南下。
刘陵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他慢悠悠道: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行军打仗不是一个将军和一群士卒之间的事,你要考虑到动用多少兵力,多少人力,要用多少钱粮,才能高效的打赢这场仗。”
刘承当即皱起小脸,茫然道:“儿只学了一点算学,不知道.”
“有时候你可以不知道具体数目,但你假如想了解它的时候,你要知道,自己找谁才能达到目的。”
“譬如就以我来说,政事问国相,军事问诸将,后宅.问你母亲。”
“国相被问到政事一问三不知,即可免职。将领对军中大事不甚了解,只知道唯唯诺诺,此谓之庸将,当斩。
你看到一份军报,脑子里首先就要有这些想法,如果伱不能解决,那就思考,谁能帮你达成目的。”
刘承思索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父亲,低声道:“儿能不能把这话记下来,儿现在,实在是有些.”
“当然。”
刘陵笑了,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把那份军报也收起来放在一旁,刘承一边写字,一边忽然问道:“宋国境内,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对。”刘陵点点头,补充道:“死的人很多,有饿死的,死前好几天没吃东西,有些人甚至往嘴里塞泥浆充饥。还有战死的,死在沙场上,尸首残缺。
你在燕京的时候,虽说不至于奢靡,但平日里,宫中各处焚香点灯,依旧比寻常人家甚至是高门大户要好了太多太多,但也因此,你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
刘承惊恐地听着,光是这两种死法就让他心里感觉一阵作呕,慌忙低下头继续写字。刘陵并不奇怪儿子的这种反应,但他没法给儿子多少适应的时间。
“你母后和师傅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他们教我.读书,和做人的道理,儿会背两本经书了。”
“你喜欢读书么?”
“儿”刘承犹豫了一下,艰难道:“喜欢。”
“经书那些,背背也就行了。师傅教你的,是做人的道理,但不是捆缚你的绳索。平日里看似处处都是这些大道理和规矩,可”
刘陵喝了口茶水润嗓子,继续道:“但你稍微长几岁之后,就会有的是人告诉你,这些道理和规矩对你没有用,你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甚至,也会有人撺掇你去做其他事,就比如说不久前,你被一群人撺掇去顶撞师傅。”
“儿儿错了。”
“你现在当然觉得自己错了,觉得自己不该听那些人的话就对师傅不敬。事实上,哪怕那些经书里写的确实有不少对的道理,但人若是没经历过一些事情,是不可能相信和理解那些道理的。”
“父亲.”刘承彻底听不懂了,讷讷道:“儿,不明白。”
“那就记住我的话,经书还是该背一背的,它能告诉你什么是对错。
你看书时要思考。
但到有些时候,经书可以放下,道理可以抛开,甚至是对错,对你来说可能也不重要。”
“对错,不重要么?”刘承更加难以理解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么可能分不出对错?
刘陵看向他,淡淡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臣,高丽天子使者,拜见大汉国主!”
大汉朝堂上,三辞三让的流程还没结束,因此刘陵暂且还是国主,但各处仪式典礼都已经开始了准备,哪怕是暂住在燕京的几国使者私底下也都知道这事。
因为这两年燕云崛起之时几乎所向披靡,金人一退再退,先前更是在松亭关面前死伤惨重,元帅完颜杲战死城下,这消息又给金人国内沉重一击。
但对于高丽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国逆贼李资谦,如今已经占据千里长城,自称高丽王,意欲分裂高丽。”
如今高丽国内,北方是李资谦为首的李氏高丽,受金人扶持,意欲南下吞并高丽全境。
南方则是幼帝王楷为首的王氏高丽,兵力疲惫,但随着金人撤军,他们又打了两个胜仗,勉强稳住了局势。
“高丽与大汉远隔千万里海水之遥,大汉又才与宋人交战,纵然孤想要去救援,也实在没办法。”
刘陵淡淡道,他面前有的是土地可以去吞并,没必要派军队大老远去高丽跑一趟,而且燕地海船船业凋敝,大部分船只都是从宋国境内索要购买过来,根本无法成规模建造船只,
当然,也没什么必要。
大汉虽然处于极端上升期,国力不断增强,但钱粮主要流通方向就是修筑城池河工以及军队。
这两项都是无底窟窿,往里面填多少都补不上,哪怕是现在燕云账面上也全都是破洞,亟待更多的钱粮。
整个朝廷都处于立足不稳的状态,除非是又取得了巨大的军事胜利,获得海量的人口、土地和钱粮补充,要不然这种情况只能等着通过休养生息慢慢恢复。
漏洞几乎填补不上,因此而带来的一些政令举措、民生福利,甚至是军队犒赏方面都会出现问题,但钱粮进项方面确实已经做到了极致。
燕云、阴山府、河北七州、延安府,太原府,几处地方加起来人口已经将近千万,实际上要供养的军队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多万。
而刘陵每次出征最多带三五万战卒,十几万民夫,已经算是大规模的开战,只要输一次就是伤筋动骨。
养军队,着实是养不起。
真要暴农民兵的话,刘陵现在可以轻轻松松拉出百万“大军”,但那样的军队质量比宋军高不到哪儿去。
“孤同情高丽国主,但军国大事,也不是孤一个人就能决定,孤得对大汉上下臣民负责,总不能说,你们高丽人的命是命,咱们汉人的命就不是了,对吧?”
“臣,臣绝无此言!”
高丽使者对着他跪下,哀求道:“我大高丽愿出钱三十万缗,海船八十只,哪怕求您只派一千人,只要带着大汉旌旗去咱们国中走一圈,甚至不要大汉将士与逆贼交锋,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闻言,刘陵思索起来。
高丽人的想法无非就是因为李资谦那边有金人撑腰,底气足,而自己王氏高丽这边只能靠一众旧贵和小地主们带兵保护“半壁江山”,时间一长,人心肯定要散。
若是汉军过去走一圈,等于是在那儿撒尿划地盘,至少李资谦应该是不敢冒着得罪汉军的风险继续南下了。
刘陵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就依你说的做。”
“国主若是.啊?”
高丽使者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我国国主和举国臣民,定然日夜感念国主恩德!”
“先把钱和船只送过来吧。”
刘陵不紧不慢道:“钱再加十万缗,海船至少过百,孤也不能白要你们的,就,给你们一千匹战马。”
“额多谢大汉国主。”
“下去吧。”
殿内再度变得空荡荡的,刘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旁边伺候着的童贯,笑道:“大宋国内打起来,要不要把你放回去,练练手?”
童贯当即跪伏下来,赔笑道:“奴怎敢奢望,余生只愿适逢主上,不敢再做他想。”
刘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外面响起一声通报,随即,一名文吏拿着最新的军报走进来,呈递到刘陵面前,后者伸手接过,匆匆看了一遍,忽然道:“孤给你个机会,回去带带兵?”
“奴奴真的不敢!”
童贯慌的又磕了一个头,见刘陵半响没说话,他壮着胆子抬起头,疑惑道:“主上,发生何事了?”
刘陵回过神来,淡淡道:“赵构快把汴京攻下来了,他老子比他还没用。”
陈桥镇。
城墙外矗立着十几台已经搭建好的投石车,正在不断朝着城头砸着巨石,但是这儿的城墙样式使得巨石根本造成不了太大杀伤范围,城头守军抵抗格外顽强,看的刘光世一阵恼火。
城墙表面,他的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往下落,护城河只被填平了一半,能看到没被填上的河水里还飘着尸首。
哪怕是杂牌军,那也都是他的兵力,现在正以可见的速度不断伤亡,刘光世也心疼。
“收兵,撤回来!”
在旁边观战的岳飞则是下意识道:“此刻再攻城半日,城池必然能拿下来。”
“那就请岳帅支援一些兵卒好不好?”
平日里刘光世还捧着岳飞一点,但这几日对方不仅不愿意分给他一些骑兵,反而还屡次和他在军中大事上有意见分歧。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这岳飞,居然在短短几天内就率军击溃了三支勤王兵马,官家特意派人连夜抵达军中慰问,当场升岳飞三级官职,还给他封了个开国县男的爵位。
刘光世知道现在河北式微,能打到这儿全凭朝廷给机会,以后能怎么样还不好说,但并不妨碍他这时候嫉妒岳飞。
话说回来也是啊,明明是我先带兵帮你赵构夺了权,现在你不给我补偿兵力,反而还给其他人跳级晋升,怎么,这是要在军中再立一道山头卡我?
刘光世阴阳怪气一句,岳飞当即不再说话,他手下的可都是骑兵,谁会脑残到拿骑兵冲城墙?
外面已经开始了鸣金收兵,但战场一角忽然骚动起来,刘光世派过去的攻城军队发生了小规模的溃散。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常见,可等到为首的军官下令当场砍死两个逃兵后,其他溃卒一拥而上,先砍死了那名军官,随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始冲击周围的军阵,想要趁机逃出战场。
“娘的,反了他们了!”
刘光世听到消息后勃然大怒,随即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兵营去战场上镇压叛乱,岳飞留在原地,他身边站着一个青年将军,赫然就是刘錡。
“信叔,你怎么看?”
岳飞问道。
“河北军这边溃散的太多了,根本就管不过来。”刘錡与岳飞渐渐熟悉,等他了解后者之后,便开始发自内心地与岳飞亲近起来,在他眼里,岳飞不是坏人。
岳飞很欣赏他,就算刘錡不愿带兵攻打朝廷,但他在带兵打仗上颇有天赋,岳飞也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朝廷这边连年征战,两年大败,再加上永兴军路谭稹七十万大军全灭,等于是一战打没了朝廷的所有骨头。”
除了刘錡这一支仓促组织起来迎战河北军的杂牌军,后续还来了好几支勤王的兵马,但无一不是战斗力极差,士卒极容易发生哗变和溃散,军队毫无章法,这其中能列阵迎敌的都算是难得的“精锐兵”了。
岳飞手下有三千铁骑,打这种农民兵自然就是碾压局,以至于赵构越发信任岳飞打仗的本事,又开始着意笼络他。
说到这,刘錡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谭稹那七十万大军还在,若是西军家底还在,若是朝廷禁军都在,国内这场大乱哪能打得起来?
说是内战,实则懂一点的人都明白,无非是燕人才把朝廷打趴下,河北想要趁这时候浑水摸鱼。
这是燕人在给咱们放血啊,他们算计的好狠,把什么都算到了。”
倒也不能说是什么阴谋阳谋。
赵构不会忽然变了性子,他老子赵佶更不可能,只要让双方各自坐到那个位置上,他们接下来能做出的事,其实并不难猜。
“其实.”
他顿了顿,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谁胜算大胜算小,而是岳大帅如今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能赢。”
“用大帅手里这三千铁骑,不管打河北还是打朝廷,都是易如反掌,他们那些臭鱼烂虾一样的军队,怎么挡得住您?”
“大帅,您要好好想想啊。”
刘錡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城池,意味深长道:“这儿,是陈桥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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