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面上冷静,暗暗握着的一双手却已被削长的指甲戳得麻木生疼。
她该信他的。方心雅堵在门前说那些话,她还是信他的。可王婉凝和高美云,和方心雅,和他周重霄有什么往来过节?她不必要诬陷他。出了这样的事,王家才是大大的丢人,不肯传出去的。
除非坐实,否则......
梁娉将要站不住,一双小腿死撑着,心在抽搐。桂花的香味在鼻尖萦绕,和一簇簇逼死人的毒药般,要把她从花树顶端往深渊里抛。
“你要我怎样处理?”
“王家和高家联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请七小姐帮忙,不再让这件事严重下去。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梁娉涩然一笑:“你是让我回去管好我的男人?”
王婉凝露出一丝不自在:“自然,我也会提点我兄长。”
“男女之间的事,不是外人说断就能断得了的。”
梁娉轻缓缓的吐了一句。转眸朝着王婉凝一笑:“不过,督军是有分寸的人。今天之后,我相信你的担心都将会是虚妄。”
那是怎样的笑啊,王婉凝瞧着,竟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心碎至死,却还勉强微笑。
她有些不忍:“七小姐......”
“走罢,去见见你的新嫂子。有些话你不好开口,我来替你说。”
说毕,梁娉别开视线,急往前走了两步。她心窝里堵着,透不过气来,一双眼睛又热又烫,只好借着疾走来掩饰她的不知所措,她的窘迫无助。
王琬凝惭愧道:“是我令七小姐为难了。”
梁娉未说话,只问:“她住在哪里?”
王婉凝见她不在这话题上兜转,便走过去,指了一条路便要走上前。
“不必。今日府上该有不少事忙,王小姐先去罢。”
见王婉凝站着不动,梁娉又道:“你肯和我坦白,我也予你诚心。去罢。”
王婉凝这才对梁娉一点头,转身走了。
梁娉见着她的影子从那假山亭台旁消去,手扶着身后的圆柱,浑身发软的靠上去。她抖得厉害,一颗心被人捏在手掌心里捏圆搓扁,快要死过去一般。
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她简直恨不得拔腿就逃。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叫人窒息的死亡陷阱,离开这个世界。
眼泪将要掉下来,她朝着天使劲忍,使劲忍,唯恐花了脸上的妆容。
好半晌才竭力平复下来,往高美云住的院子过去。
进了门,才从厅里进去,就听到高美云说:“我让他早上十点钟过来,他果然来了,可见心上是有我的。”
另一个说:“那又怎样,还不是望着你嫁给旁人?”
这嗓音正是方心雅。
高美云又道:“王家长子新任浙江商会会长,与美国商人往来密切,其胞妹和中央银行总行长有婚约。你只知眼前,不知长远。他是有雄才大略的男子,不能帮他的女子,你当他会爱谁更多?笑话!”
梁娉手按在门上,禁不住颤抖。
里面的人还要再说,那门被人“砰”一下用力推开,梁娉素白着一张俏脸,脸上含笑:“两位好热闹,我也来沾沾喜气。”
方心雅装模作样的过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高美云黛眉红唇,锦衣珠宝,端坐着不动。眼梢斜了梁娉一眼,很有些不把梁娉放在眼里。
“方小姐,请你出去。”
方心雅张了张嘴,朝高美云一望。
“你用不着瞧谁,这里没人把你当一回事。”
“你说什么?”
梁娉半转过身来,眼挑不屑的扫了她一眼:“不管你唱什么戏,周重霄都不会多瞧一眼。因为他从不爱看戏。”
“做人有目标是好事,可那目标定的不切实际,就叫痴心妄想。”
方心雅咬咬牙:“走着瞧!”
说着,一甩手,把门摔得“砰砰”响。
高美云不禁蹙眉不耐的往梁娉身后的门板上一望。
“和这样的人合演一出戏,很累罢。”
高美云视线收回来,落到梁娉苍白的脸上。鼻端哼着笑了一声:“演戏?谁告诉你我在演戏?”
“像你这样的人,有这个必要?”
梁娉竟也不怒,走到高美云的面前,半弯下腰,盯着高美云的脸庞细细瞧了瞧,露出令人莫名的笑容。
“的确,像我这样的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
“高小姐长得比那方心雅好看多了。”
她毫无根据的两句话,说得高美云一腔准备倒有些失了准星。一时摸不透梁娉的主意,便越加警敏的盯着她。
梁娉在她左上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不愧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只那坐姿,端是仪态万方。
高美云暗暗了咬着唇。
“高眉深眼,端肃冷凝。”她一边说,一边扭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道,“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梁娉!”
她这样故弄玄虚,高美云按耐不住,不客气的喊了一声。
梁娉半侧过脸来,像是大梦初醒般望向高美云:“你生什么气呢?我并未责怪你。”
“我怕你责怪?”高美云哼了一声。
“你不怕我,可你怕周重霄。”
高美云的脸色顿时一变。
梁娉又说:“你怕他不要你,你怕他移情别恋。人心是最难掌控的,所以你怕。”
“梁娉!”
高美云抑制不住喝了一声:“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在他心里什么位置,我能不能掌控他的心,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靠着一个‘惨’字,不要脸的强留在他身旁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早晚有那一日,你这个周夫人会成为华服上的虱子,锦屏上的一抹污秽!”
她忽的嗤笑出声,觑着梁娉的眼色轻佻:“不,你已经是了。”
梁娉仍未着怒,她很平静,平静得诡异。起身,捏着领口的香囊,指腹轻轻摩擦着。刘妈将这只香囊做得小巧精致,配在领口内襟,不仅不突兀,还很雅致。香气纷纷扰扰往鼻端钻着,叫那死亡之气冲得淡了不少。
“咄咄逼人只会叫人厌恶。他脾气很不好,你要帮,就好好的帮他,耍心眼使诡计,只怕他容不得你。”
“你好自为之罢,我言尽于此了。”
说毕,不等高美云反应,梁娉推开门出去。
大片锋利阳光落下来,钻到她五官胸腔里,梁娉拿手挡着,眼睫遮住眸光,一步步,艰难却坚定的往前走。
才刚走出院子,梁娉扶着墙,“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靠着墙边有一张做景观用的木椅,身子向下一蹲,就坐在上面。
天还未热,她外面罩了一件貂皮坎肩,冷得簌簌发抖。
侧目瞧地上一滩血迹,唯恐叫人发现。等缓过劲来,她蹲下身,从身上解下一块帕子,一点一点都擦干净了。今日王府人多眼杂,不敢乱丢,仍把帕子往腰里缠了,这才慢慢朝外面走来。
王家大厅里已很热闹,很多人聚着在说话,梁娉寻了一圈,未见到周重霄的身影,正要找一个地方再坐一会,却被人将手臂一握,拽到了暗处去。
她先要挣扎,后明白过来,倒定下了心。
宋则鸣把帽子一摘,露出粘了胡子,乔装打扮过的一张脸来。
他眼睛精鬼的在梁娉苍白的脸上瞧,手指捏着她下巴左右望了望。
梁娉把他的手一拍,没什么精力道:“有什么话你快说。”
“长进了?”
梁娉哼了一声:“再不长进,连骨头渣也不剩了。”
“知道周重霄不是好人了罢。”
宋则鸣指腹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来来回回的刮着:“也只有我,才待你始终如一。”
“宋老师别说玩笑话。今朝谁会去抢婚,还是个未知数。”
“高美云不过是个贱人,你当真以为我喜欢她?”
宋则鸣摇了摇头。见梁娉不在意的闭着眼睛,手指掐住了她跳动的颈动脉:“娉娉,你现在要打退堂鼓,死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梁娉站着不动:“我现在只想他们全死光了。”
她睁开眼睛,从高美云那里得来的剧痛,令她在宋则鸣面前不必做过多的表演,也能显出恨之入骨、痛彻心扉来。
“我会在宴席开始前让周重霄喝下这个,”她捏了捏香囊,眸光露出狠色,“你什么时候把相片给我?”
“别着急。”
宋则鸣满意一笑,松开梁娉,翘着嘴在她颈上嗅吻了一会:“娉娉,你叫我越来越上瘾。”
梁娉忍着恶心,轻笑:“比阿芙蓉还要叫人上瘾?”
宋则鸣一顿,放开她:“等周重霄死了,我们的任务完成,我会帮你戒了阿芙蓉。”
忽听到有人往这里来,宋则鸣叮嘱她道:“田村先生也会出席今天的宴会。你下了药之后,把周重霄扶到休息间,我会在二楼最右的房间等你,你只管来找我,这桩事就算是成功了。”
“这样简单?”
宋则鸣捏住她耳垂,极快一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心软,下不了手,别怕,我会帮你。”
说毕,在来人绕过来的一瞬间,宋则鸣戴上帽子,擦着那人的肩膀走了出去。
高振嵩目光犀利的望着靠在阴暗角落里的梁娉,怀疑道:“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梁娉眼角挑着,不客气道:“我在哪里做什么,有必要告诉你吗,高参谋长?”
说着,便越过高振嵩出去。
高振嵩转过身,周重霄正从对面走过来,目光晦暗深深的落在那远去的窈窕身影上。
“督军.......”
周重霄把手一抬。
高振嵩把话咽了下去。
“时候差不多了,出发罢。”
高振嵩还是忍不住:“不如我让人代替督军.......”
“振嵩,我要看看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周重霄说毕,沉着脸不发一言,直朝着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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