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顿溃乏至极,身子往后一跌,往一旁的房柱上靠去。
周重霄伸手欲扶她,见她紧依着房柱稳住了身子,又将手收了回去。
“梁娉,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子。”
“谁告诉你我坚强了?”
她慢悠悠的说话,头低着:“我一点也不想坚强。”
“周重霄,你记好了,不论你是生是死,我等着你。你要是忍心耽误我一辈子,就别回来。”
她急背转身,越过他往里走。
周重霄将她的肩膀一握。
她扭着身子,不肯回头。
“哭了?”
“没有!”
她要走,他展臂将她一搂,按到怀里。紧紧抱住。
“回来见我,你要回来见我。”
他听着她呜咽出声,胸前的衣裳一点点叫温热的眼泪浸染,他嗓子似被火灼烧着,无法回应她半句。
她哭了一阵,抽噎着将人推开:“走罢,樱子小姐还在等你。”
她拿手绢掩在眼角,挡住那哭肿了的眼睛,掩盖双颊红云。
“最后一晚,让我陪着你罢。”
她忽的恼起来,一抬头,那双红如兔子的眼睛狠狠瞪着他:“胡说!”
周重霄蹙眉。
“等你脱身,我再不叫你离开我半步!”
她将他的胳膊一抱,竟有些微微发颤。
她在害怕,因他刚才那句不经意的话。
周重霄低头看到她因瘦削高起的颧骨,颧骨上因哭泣而生的红晕,嘴唇却有些泛白。她原是梁予怀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梁家最重视的七小姐,到他这里,他该爱她护她,疼她怜她,叫她无忧,令她无虑。
她回来的那一日,他下定决心再不令她吃苦受罪,再不会叫她颠沛流离。可现在,她却惊得像一只流浪小猫,风吹草动便能令她寝食难安。那双哭红了的眼睛,那已近五个月却仍瘦削,轻易瞧不出来的身孕......
周重霄手臂往回一带,圈了她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融入骨血。
“我今夜留在这里陪你。”
他带着她往里走。
梁娉十分想他留下来,却又担心:“樱子小姐......”
“她不会过问。”
明天一早她就要和他分离,梁娉虽顾虑重重,却还是选择自私一回,与他共度这难得的一晚。
虽她不肯他说出口,不肯承认,却理智的明白,要是天不佑人,这许果然会是他们夫妻最后的团聚。
“我的床有点小,还有点硬。”
他嗤笑:“你睡得,我睡不得?”
她笑枕在他臂弯里:“我这是待客为人的规矩,要先通报一声缺点,你才不好抓我的错处。”
“什么时候这样聪明了?”
他头靠到她额头上,两人分外亲密。
梁娉拨着他的手指玩,虽藏着厚厚的茧,他指节却修长好看。因那薄茧,越显出他英武帅气。
“我有人教。”
他的鼻尖便越往下低,滑到她鼻尖上,语声暖暖:“谁?”
梁娉抿着唇,眼观鼻,鼻观心,忍着笑:“不说。”
“不说?”
“嗯。”
她眼皮一挑,很快的垂下来,身子一动,就要翻身逃开他的怀抱。
周重霄长臂一展,困住她的去路,将她锁在墙壁与胸膛之中。
灼热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梁娉额上发汗,不禁微微颤抖。
“颦颦。”
他语声悠长,如毒似惑。
“你别这样叫我。”
她缩了缩脖子,被他嗓音里暖热的呼吸触得酥痒。
“嗯?”
他越发故意起来。
“我怕。”
“怕?”
“怕我忍不住。”
周重霄失笑:“忍不住?”
梁娉一转一个身,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身体一怔,下一瞬将梁娉搂着,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都是在旅途中久行的人,一旦遇见甘霖,便有些失控。
梁娉被他搂在怀里吻得气喘不已,握住他在她小衣里乱钻的手,臊红了脸庞:“重霄。”
他也压抑得辛苦,手按在她腹上:“不可以?”
“我担心。”
他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尖:“我轻一些。”
梁娉两颊越红得厉害。
她松了手,声音低如蚊蚋:“我都依你,只是你要当心点。”
“我知道。”
他去解她的小衣,梁娉乖顺的任他摆布。
他笑着握了她有些无措的小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怎么这样久了,还和新嫁娘一般?”
“帮我。”
梁娉被他握着的手像是被火烧一般,人抖得厉害,一颗扣子解了几次。
周重霄无奈轻笑,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扯,他身上的那套长衫纽襻迸裂,齐散了开来。
梁娉被他吓得一怔,他滚烫的胸膛已熨帖上来。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一条腿,欺身过去。梁娉久未经这事,紧张又亢奋起来。
他果然很温柔,往里欺压时,她只觉酸胀,不住往他身上倒。待他进了里去,才有些气喘。
周重霄款款的动起来,梁娉便似那微风拂澜里的一条小船,轻轻随风摆动着。
一曲终了,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肚皮上,喟叹起来:“跟着我,叫你受苦了。”
梁娉动了动身,手往他掌心里钻:“我觉得很好。”
“孩子小一些,也好生养。”
“哪里来的道理?”
“不知道。”
她仰头朝着他笑:“可我是女子,生来就能孕育孩子,你们男子在这一方面,要退让三分。”
“歪理!”
“就是歪理。你只能听着,这里不接受你的辩解。”
他不禁拿手去弹她的额头,她洋洋得意,笑得灿烂。
迎着她的小脸,周重霄眼眸又暗了下去。
轻将她抱着,他的手在她肩上轻轻的抚摸:“这要是在沪上,你一准跑去洗澡了。”
“嗯。可这里不是沪上。”
“你会回去的。”
“不。”
梁娉反将他抱住,她将脸颊枕到他颈窝里,令彼此肌肤相贴,再放不进旁人:“我们会回去,一起回去。”
天将要亮时,他起身回去。
梁娉一夜未睡,以往,多少次她醒来的时候,他已早早出门。今朝,她要尽一次妻子的责任。
“我自己来。”
“你让我做一次,我从未帮你穿过衣裳。”
她笑得温婉:“刘妈说,做了人家的妻子,要懂得侍奉自己的丈夫。我总笑话她还是老思想,民国都已多少年了。哪里还兴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替他穿衣。周重霄在她示意下抬高手臂,低头温暖的看着她。听她带吴软语调絮絮的说话。
“我总以为,她这是看轻了女子。一个女子嫁给了一个男子,就成了那个男子的附庸物,事事都要以那个男子为先了吗?为他端茶递水,为他洗手作羹汤。简直可笑。”
“可我现在才明白,老人家的话,是有大智慧的。”
她替他把扣子扣好,抿唇凝着他浅浅的笑,水眸盈盈动人。
周重霄等着她往下说。
她转身过去,背对了他,去拾起搭在床边的外衫,嗓音糯软低微:“女子嫁了人,嫁了自己心爱的人,是真愿意去做那些的。只为叫他舒心,令他高兴。”
周重霄万分不舍的弯腰,自身后搂住她:“梁娉。”
她微垂的眼中含了泪,将那哽咽嗓音咽了下去,带笑转身问他:“这件要怎样穿?”
周重霄一望,正是被他昨天一气扯裂了纽襻的那件长衫。
他不禁轻笑出声,梁娉望着他,也“噗嗤”笑出声。
他握住她的手,将长衫拿过去:“我走了。”
她握着长衫的手指紧了紧,最终松开:“好,我看着你走。”
门扇一关,梁娉再站不住,手急扶住一旁的桌椅,虚软无力的半跪到地上。满腹担忧、害怕,心酸、眷恋,像海浪般涌来,几要将吞没啃噬。
周重霄听到房内有桌椅动摇的声响,他在门外站了一站,等着那声音并未扩大,等着房里寂静下来。有女子低不可闻的呜咽抵达耳中。他微闭了闭眼睛,毅然迈开了步子。
他走到这边院子里来,刚将外衫披上,房门被人一拉,樱子穿着睡袍站在他面前。
“你去了哪里?”
周重霄扫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越过樱子要进去。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樱子脸上染着不寻常的红,她将他的胳膊一拽,拉住了他那裂了纽襻的外衫。
周重霄眉梢一低,不以为意的望着她:“我有必要和你解释?”
樱子抓着他衣裳的手指在发抖。
怨恨一点一点蔓延。
“我们还没有成婚,你就在我面前和别的女人......”
“福永小姐,要是你感到不舒服,婚礼可以取消。”
他不等她说完,干脆的回道:“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他的嗓音冷淡轻缓,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轻蔑,樱子再能容忍,也有些承受不住。
“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吉田,不怕日本军部将那个女人枪毙吗?”
周重霄的眸色忽的一暗,利光一闪而过。却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将衣衫从樱子的手中一点一点抽回来,语调满是不在乎:“你也说过,我们中国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吉田要是知道了,应该不会介意把那个女人也送给我。”
“或许,他该感到高兴,我会愿意去和你们的人同床共枕。”
说着,他走到里间去。
樱子两条腿打晃,几乎站立不动。脸上一时落满了泪。
她抬手,将滚落而下的泪珠以掌心抹去,慢慢将门关上,走到里面来。
她平复下来,蹲下身,要帮周重霄脱鞋子。
他将手一挡,阻止了她。
“做为日本人出生,这不是我能选择的。你一定要把中国对日本的恨,发泄到我的身上吗?”
他不让她侍奉,她也不起来,半蹲着跪在地上,跪在他的脚边。
“要是你真的喜欢她,我去和吉田叔叔说,等我们结婚之后,她也跟我们住在一起。”
周重霄微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樱子说着,仰头去看他,眼里泪光在她仰头之际,落了下来。
周重霄一伸手,那颗泪珠就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里。温凉,湿润。
“福永小姐。”
他脸上柔和起来,伸手要来扶她,樱子抓住了他宽厚的手掌,顺势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轻轻的摩擦着:“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我,你和小七,是为了让我主动要求解除婚礼,可请你再考虑一下,和我结婚,不仅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会帮助你,帮助你离开这里。”
“只要你能试着接受我。”
周重霄哼笑一声:“在你眼里,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将手抽离,站起身来。
樱子也极快的起身,她跟在他身后,急切解释:“不,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
“相信我对你是一片真情。”
周重霄蓦然回过身来,微眯的眼中似染了一层大雾,朦胧模糊,令樱子更急切想要解释。
“我......”
她唇上一热,周重霄指腹在她唇上一点,很快抽离。
他背转过身去,凝望前方的目光悠然深远:“不必再说。”
樱子因他的碰触,脸上潮红一片。
他静默伟岸的背影像是一座高山,一座令人向往不已的高山。
她慢慢走过去,忐忑的,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周重霄将她圈住他腰的手一握,拿开,很快往洗浴室走。
樱子失落的凝着他远去的身影,低头望着那被他握过的手腕,眼里闪烁起向往满足的光。她踮着脚,往传来水声的洗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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