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赤脚在河边走,河水潺潺,漫到岸上来。梁娉低头一看,那河水竟是黑色的。吓得她忙缩脚要往后退,可那水不断的涨,不断的涨,像是会追着她跑似的。她心急了,两只胳膊甩了开头,跑得快起来。忽踹到一块石头,将她扳了一跤。梁娉疼得直哼哼,肚子底下像是泡在了那满上来的河水中。
她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起来。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她竭尽全力的将手撑着地面,好容易起了身,又摔下去。两手摊开,她一瞧,那手上都是血。
再往身下看,河水从黑色变成了血红色。远处不断往上涨的水也是红色。
她惊叫着醒过来。
头痛欲裂,身上也是无一处不在疼。
有人在屏风对面说话,听到她醒来,忙转到后头来。
“你醒了?怎么样?”
梁娉睁着眼睛,有些呆滞的望着王渊文。
王渊文将她的手一握,满脸担心:“睡了好两天,叫我担心。”
一边说一边身后的医生:“快,替她检查检查。”
那医生就道:“还未确诊之前,总统大人还是保持距离......”
王渊文瞪了他一眼。
医生戴着口罩,有些瑟缩的低下头去。
梁娉却无意去追究他们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松软软的......
“我的孩子,孩子.....”
她浑身惊出冷汗,一下坐起来。
王渊文忙扶住她:“你身子还很弱,别乱动。”
梁娉揪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孩子呢?”
王渊文为难的别开视线。
“王渊文!”
“早产,脐带绕脖,刚生出来夭折了。”
“我不信!你骗我!”
她推开他就要下床。
王渊文掐住她的肩膀,令她无法行动:“我有什么好骗你?不信,你问问跟你一齐过来的妇人!”
他喝了一声,命人把那妇人带进来。
“阿婶。”
“太太,”妇人朝着她一鞠躬,又往王渊文冷漠的脸上瞧了一瞧,说道,“孩子没活成。”
王渊文正预备说两句话安慰梁娉,只见她蓦的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将王渊文推开,朝着那墙上就撞了上去。
“梁娉!”
王渊文往前一拉,将她身上的衣裳也扯裂,她因这阻挠,斜歪倒一旁柜脚上,仍撞得额头上立即红肿了一块。
“你别这样。”
王渊文心痛又无法克制的暗恨,压抑着道:“孩子的事,我也替你感到难过。可你更要保重自己。”
“让医生替你做个详细检查,要是不得不去国外医治,我陪着你一起去。”
“我什么都不要,不要了,只要能陪着你。”
他无比温存的搂着梁娉,手在她肩上轻轻的摩擦。
梁娉无意识的张着嘴,眼珠半翻着,也不知听没听到。
“医生!”
王渊文怒喝着:“快要替她瞧瞧!”
他手掌底下的肌肤热烫得厉害,她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王渊文着急的把人抱到床上,医生忙上前替梁娉诊治。
“还是我原来的看法,送太太去我所在的医院接受一个完整的检查。确定是低烧引起的肺炎还是肺结核引起的低热,这对太太病情的诊治,是最紧要的一件事。”
“要是结核病,会怎么样?”
“拖延下去......”
医生摇了摇头。
王渊文望着连微微喘息起来的梁娉,心似百爪在挠。
“德国的医院有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太太的病即便确诊,也在早期,能去德国接受开刀手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她有心悸之症。开刀手术,会不会有影响?”
王渊文望着那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似要透过那窗户看到里面去。
医生沉默着不说话。
王渊文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做检查。”
医生一鞠躬,鞠了躬离开。
对面亭子底下站了一个人,风尘仆仆,像是刚刚才赶回来。
王渊文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站着不动。
那人很快走了过来,裹挟着冷冬的风。还未说话,劈手一个耳光打了上去。
她还要再打第二个耳光,王渊文捏住了她的手。
“事情办完了?”
“你让我去替你出生入死,你却在这里金屋藏娇,王少爷,你想得也太好了!”
王渊文瞧见她眼角边的伤痕,嗤笑出声:“失败了你还敢回来。”
香儿脸上一阴,她抿紧了嘴唇。
王渊文越过她就走。
“王少爷!”
香儿走到他跟前:“把她撵走,我会再去一趟沪上,替你杀了周重霄。”
“把高家兄妹都搭了进去,你也未成功,你说,我还会信你有这个本事?”
“你别忘了,还有周重行。他不知道我假孕骗他,只当我是被人收买。从他那里下手,我仍有胜算。”
王渊文回过身来,怜悯又讥讽的瞧着她,摇了摇头。
香儿赶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你再信我一回。”
“败局已定。”
他拉开她的手:“有好的出路,就走罢。”
“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把北平拱手让给别人?”
香儿柳眉倒竖,怒盛眼中:“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
王渊文笑笑,似对她的斥责怒骂全部在意。
他沿着走廊离去,把香儿丢在了身后。
香儿怒不可遏,冲到房中就去抓梁娉。
跟随梁娉来的妇人听到梁娉可能染上了肺痨,蹲在门外不再敢进去,香儿赶来,她上前一抓,没抓住,连叫了两声。
王渊文未走远,闻声赶来。香儿已抓着梁娉的头发,将人从床上拖了下来,拽着朝外来,口中骂骂咧咧。
王渊文暴怒:“找死!”
一脚踹了上去。
香儿顿痛哭流涕:“我为了你,委身那周重行,几次三番生死里逃出来,你就这样对我?”
王渊文抱了梁娉就走。
香儿抱住他的左腿:“王少爷,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王渊文盯着她的目光冷酷至极:“你算什么东西?也配!”
一脚踹到香儿头脸上,把人踹了一个翻身。
香儿眼冒金星,耳中嗡嗡嗡的直响,她看着那双渐渐离自己远去的皮鞋,痛得呼不出声。她拼命拼命追着的那个人,竭尽所能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转了一圈,却还是回到了原地。逃不过老天的主宰。
王渊文便抱了梁娉到医院,顺道让她做一个彻底的检查。
检查下来,真是虚惊一场,所谓的肺痨,不过是她身体太过虚弱,再加上接连低烧咳嗽引起的一场误会。
可王渊文却仍静不下心。会叫人误诊,除了接连低烧引起的肺炎,她因孕期身体承受不住导致心悸严重,才是最大的原因。
一月初,一年终,一年始。
妇人仍留在梁娉身边侍奉,她自称叫阿福。
“我刚在院里听前面侍奉的听差说,王大总统这两天脸上不好看,那个短胡子日本人来了之后,两人竟吵了一架。”
“外面传得很厉害,说北平要叫南京给吃下来了。”
梁娉这段时间躺着的时候更多,她能真切感受到心跳得越来越慢,像是怀表里的长针一般,每走一步,都要停上很长的时间。
这时,她低低呻吟了一声,阿福忙过来。
“太太,要喝水吗?”
梁娉摇了摇头,往阿福身后的人身上一瞧。
阿福对身后的小丫鬟道:“你去厨房看看参汤做好了没!”
那小丫鬟知道阿福是可以支开自己,犹豫着,见梁娉死死盯着自己不动,无奈开门走了出去。
阿福半弯腰,靠在梁娉边上。
“太太,你可一定要撑下去。”
“你的孩子还等着见你呢!”
她心中骤然一惊,将要沉浸到冷水里的身子一颤,睁大了眼睛。
她说不出话来,只听到急促的喘息。阿福把耳朵贴到她嘴唇边。
还未听到她说了什么,房门被人推开,王渊文走了进来。
阿福忙起身,垂着头说道:“大总统,太太醒了。”
王渊文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出去。”
阿福点头,退到门外,关了门。
王渊文将虚弱的梁娉扶起来,抱在怀里:“我已经订好了船票,后天,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我会照顾你。”
梁娉想要挣开。十根手指头,却无一根能动得了。呼吸却又急促起来。
她每一瞬的喘息,都比上一刻更艰难。她也将命不久矣了,她知道。
临走之前,却还有两个愿望,见一见她的孩子,见一见她爱的人。
“等你的病好了,我带你游遍欧洲的每一个地方,你说好不好?”
他在她耳畔说着话,憧憬着。
梁娉闭眼凝神,待气息平缓下来,她以很微弱的声音开口说话:“放了我,我要回家。”
王渊文箍着她的手臂一紧,望着窗外的眼睛暗了下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要回家。”
“我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怒吼,将梁娉丢到床上,看着她苍白虚弱,因他的暴动,张嘴连连喘着。
他又心疼起来,小心翼翼将她扶着摆好,握了她一只手吻了吻:“我知道是我错怪了周重霄,我中了田中太一的诡计。所以我不和他争,不和他斗,我把北平让给他。可颦颦,你是我唯想要的。”
“我救过你,你忘了吗?”
梁娉闭着眼摇头。
王渊文握着她的手松了开来,阴冷蔓延到他脸上。他笑了一声,透出森森冷意:“颦颦,有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方心雅是我杀的。”
“我带你去法国,原以为周重霄见你死了,会另娶他人。我唯一做错的是,在没有打听清楚他是否果然有了别的女人的情况下带你回国。是我大意。我当时太过担心我的父亲。”
“这回,他休想再有机会,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
他诡异的一笑,将梁娉一只手抓起来贴在唇上,绵绵细细的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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