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巡阅使赵江河得知周重霄到了自己地方上来,又一早起就得到北平城落入周重霄之手的消息,马不停蹄的就道医院来拜见周重霄。
医院四周重兵把守,一看,都是周家陌军的服饰,这巡阅使心里有些发怵。
正在他犹豫之间,周重霄从里边出来,一边走一边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脸色凝重。
他赶紧上前,打了个一个招呼。
周重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
许铎介绍:“这位是天津巡阅使官赵江河赵将军。”
“久仰督军大名,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周重霄懒与他多废话,扫了他一眼,越过就往前走。
赵江河还要赶上前去,许铎将他一拦。
“赵将军好意,我们督军心领了。还有要事,请。”
说毕,也不和赵江河多言,忙跟上了周重霄。
赵江河“呸”一声:“什么东西!”
他身旁的侍从官凑上前,提醒道:“听说周督军的夫人就在这医院里,赵将军要是想和周督军多往来,这位太太,倒是一个很好的近路。”
“呸!老子在乎?”
侍从官在旁笑笑:“这北平一落到周督军的手上,全国境内,除了被满洲国半占着的东北,连着湘楚一带,要说谁是这个。”
侍从官举了举大拇指,说道:“还真非他莫属了。傅建荣死在日本人手上,周重霄以身犯险,杀了那两个日本人替傅建荣报仇,现在连傅学为,傅少帅也以他马首是瞻。赵将军以为呢?”
赵江河紫红的脸皮皱了皱:“你是说老子以后也要跪在地上喊他一声大爷了?”
“呸!他也配!老子当年出来闯荡的时候,他还跟在他老子屁股后面吃屁呢!”
“赵将军。”
侍从官望着他摇摇头。
“昨夜里,北平城里打电话过来,请赵将军封锁城内所有交通要道,将军没有照办,这件事,将军以为周督军不知道吗?”
“今天凌晨,警察厅厅长亲自出马,在周督军未到之前,拦住了一辆满载军火的货轮。”
侍从官凑到赵江河耳朵边上,说了码头的名字。赵江河脸色一变,刚才还满满傲然的眼睛一缩,瞳仁紧收着,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果然?”
侍从官点头:“医院里的督军夫人,听说就是在那货轮上找着的。”
“九爷已令人到警察厅厅长那里去打点了。厅长的意思,他是很乐意和赵将军维持友好的,可最终还是要看周督军要怎么样办。”
“他这是拱手把天津送到周重霄手里了!”
赵江河不忿道:“窝囊种子!”
“周家的陌军就在北平城和北平城的郊外候着,离天津才多少点路?惹得人一不高兴,连低头送去求饶的机会也没有。”
侍从官好心劝道:“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王大总统的儿子,北平政/府的王总统,这会还在周督军手底下关着呢!”
说得赵江河一抖,他摆了摆厚实的手掌,道:“赶紧把全天津的医生都给老子找过来,还有九爷,让他来见我,我要跟他对对说词。不不不,送我去警察厅。不怕不撒谎,就怕圆不了!”
侍从官忙点头哈腰的应承,喊汽车夫把车开过来,扶了赵江河上去。
就在赵江河忙着怎么保住他在天津的有利地位时,周重霄收到南京来的消息,孙先生大限已至。
邵汝美压住了消息,发电报让周重霄立即赶回去。
南京政/府内部,在王渊文下野,孙先生任职之后,一直都存在着几股势力。孙先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费尽心力,甚至不惜以动摇南京内阁根本的方式,大批撤换原南京政/府内部供职人员,来扭转内部势力分散争斗的形势。可到现在为止,却是收效甚微。
周重霄困于伪满洲国时,南京内部也是动乱纷纷,要不是浙江和沪上仍有周重行和梁绍梁家支撑,阻挡北平政/府军南下,南京政/府是早就维持不住的了。
那些内部政要,怕的,不是孙先生的名望和能力,怕的是站在孙先生背后支持着南京政/府的,周家的军队。
现在,孙先生登了大极,为维持南京政/府内部的稳定,必要周重霄赶回南京去。
可在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丢下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妻子,赶回南京去?
可不赶回去,孙先生的心血将付之东流,他历来所做的努力和坚持也将付之东流。。
因多日伤寒未加治疗,周重霄接连发起热来。
许铎担心的回头朝单手撑在额上闭目养神的周重霄一望,道:“督军,要不要让他们把车停一停?”
他抬手示意。
“邵先生的电报怎么说?”
“还是速归两字。”
“这帮鼠目寸光,祸害子孙的老东西!”
周重霄沉沉唾骂出声,将搁在额上的手拿了下来。
他道:“你留在天津。”
“我把太太交到你手上,小许,你能叫我放心?”
许铎愣了一下,半侧过身来,十分正式的举手,敬了个礼,郑重道:“请督军放心!许铎一定完成任务!”
周重霄微微点头,他朝着窗外看:“这是最后一次,你再等我一回。”
目光如雾,似江南雨后朦胧的天地。
当天,周重霄秘密回南京。
许铎跟随那妇人阿福来到北平城内一户磨豆腐的农户家里。将孩子接到天津。
按照周重霄的安排,从天津和沪上同时出发,由任职于航空学院副校长的陈副官亲自护送,将两个孩子送往香港。
许铎在天津照看梁娉,就在第二天晚上,南京传来噩耗,周重霄的专列在到达的当天被疑似日本间谍炸毁,大总统大受打击之下,也驾鹤西归。
北平有大批陌军驻守,连带天津,未出现动荡。南京却已乱了起来。
邵汝美邵先生被人举报,和日本商会的人有秘密往来,以叛国罪押入了大牢。代总统即孙先生之前推举的副总统做为代总统执政,一上台就将浙江的梁左成为秘书长,谋划推翻原有内阁,制定新政,举宪法改革,组成新的内阁政/府。
新内阁的第一要事,便是确认总统至高无上的权利。具有宪法修改,主持议会的能力。
孙先生任职大总统时,在他一点一点的磋商协助下,法院、议会得到了相当大的权利,甚至有凌驾总统之上,对内阁形成监督的作用。这些,自然引起政/府内部保守派的反对。可因孙先生在海内外颇负盛名威望,受万民拥戴,保守派不敢有所行动。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孙先生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最推崇自己主张的副总统,却是反对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一场爆炸,将孙先生几十年的努力,将周重霄和邵汝美等人多年的谋划,几乎在一瞬间炸为了乌有。
许铎心焦着急,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他欲和南京方面取得联络,却发现南京已成了一座独岛,电报叫人切断,电话也打不过去。
浙江和沪上也无法和南京取得联系。
不过,好一点,就在许铎接到电报后的一个钟点,一直昏迷不醒的梁娉醒了过来。
天津巡阅使赵江河请了天津心脏方面经验最丰富的三个西医,还有天津城内最富盛名的两个中医,过来给梁娉一齐会诊。
许铎原是要拒绝的,不过天津警察厅厅长傍晚时候到他这里来说情,说赵江河有意要和沪上交好。许铎对赵江河这个人也调查过底细,倒不担心他耍什么花招,也就大着胆子,让那几个医生进去给梁娉做一个检查。
就在当天夜晚,梁娉果然醒了过来。
她虽仍无法起身,却能和许铎进行短时间的交流。
得知周重霄下落不明,梁娉的情况几次反复。
担心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许铎两手攒在一块:“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南京城里现在正是一片混乱,消息的真假,谁也说不准。”
“像这类暗杀事件,督军遇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想要得手,哪里来得这样便当?”
梁娉苍白的脸庞叫窗外晨光照得透明,她纤浓的睫毛似一把羽扇,在眼脸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嘴唇发白:“要是真的呢?”
许铎一怔,愣愣的望着梁娉,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娉缓缓转过脸去,视线望着窗外。
“不会的!要是消息是真的,南京城根本就不必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周四少已派了人在寻找督军下落,南京的消息要是真的,他们就更该让沪上的人进城,叫周家的人自己证实消息的真假!”
许铎说得斩钉截铁,那眼中游动的浮光,和紧紧抓握在一块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虚弱。
“我累了。”
梁娉闭上眼,也不知听没听进许铎的话,她神情淡淡的,半侧着的脸,显出脖子上那被纱布包裹着的一大截伤,插着针管的手指纤细能瞧见青色的血管。
许铎点点头,道:“夫人你休息,我去替夫人买些糕点来。”
梁娉不说话,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铎关了门出去,在病房外等了一会。
赵江河上前来,笑嘻嘻的问他梁娉的病情。许铎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走到医院外,赵江河把许铎拦住,道:“我有一个主意,医生既说夫人的病要到国外去开刀才能治好,虽周督军他.....”
赵江河笑着一扯嘴:“我看,把督军夫人交到我手里,让我的人送夫人到国外就医,也是我赵江河对周督军的一片心意。”
许铎目光登时锐利:“赵江河!你不要见着督军现在生死不明就把主意打到夫人身上!我告诉你,就是督军不在了,周家也还有人呢!”
赵江河腆着脸说“不敢不敢”,却遮不住他的得意洋洋:“我这也是替督军着想,他要能回来,我就把夫人还给他,他要是......”
赵江河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地动山摇。
巨响,来得措不及手,惊天动地。
天空似洒下一片黑暗,抖落无数粉尘。许铎下意识朝着医院奔去,他刚还站着的地方烟火腾空,硝烟四起。
整栋楼都塌陷了,尤其是梁娉所在的东半角,面目全非。
“夫人!”
许铎惊骇在当场,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来不及惊呼,来不及拯救,甚至来不及反应。
浓烟将半边天空都遮住,遮天蔽日。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被遮挡在滚滚浓烟之后,冬日暖意到不到这个世上最黑暗阴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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