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不大,只能装下四碟小菜,但都是重油咸口的荤腥。
赵节吃的狼吞虎咽。
牢里一日只给两餐,每次都是大半碗稀饭加豆子饼,半点味道都没有,他不爱吃。
容祁自瓦罐里倒了碗汤,是清爽的瓜片熬鸡蛋。
赵节一口气灌了大半。
“你还算有良心,知道来看看我,为什么带着帷帽?”
容祁压低声音,“赵家下狱,到底没波及我,布政使司里我还得混下去呢。”
赵节微微蹙眉。
这动静,怎么和女婿平常的声音不同。
容祁攥着拳抵在唇边,故意咳嗽了两声。
赵节咬着鸡腿摇了摇头,想来是自己多心了,他一时着急上火也是有可能的。
赵节:“杨同知那边可有消息?”
容祁:“都指挥使司已经去人拦他了,不必想,他的下场只会比你惨。”
半口肉堆在赵节的腮帮子里,咽不下,吃不香。
他坐在竹木长凳上,后背往起一堆,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三分。
“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身边的牢房都没有人了,才轻声道,“这官场本来就是一环套一环的。”
“你大哥还在外面,若是他去找你了,就看顾他些。”
“等...”
赵节索然无味的咽了嘴里的肉,“等梁指挥使回来,就不必再管他了。”
帷帽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蹙了起来。
“梁指挥使?”
“按察使司的梁指挥使?”
赵节示意他低声。
又叫他给自己倒半碗汤,热热
的喝下肚子了,才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桌前的菜碟子还剩了不少,他觉得可惜,端起来满屋子的走。
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怎么也能开个几天的荤。
容祁:“哪件事和梁指挥使有关系?”
赵节不高兴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也是你能问的。”
容祁,“你们背着我搞出这么大的烂摊子,现在要我来收拾,却不告诉我原委,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大哥想想。”
赵节叹了口气。
又从碟子里抓了只鸡腿啃着。
梁指挥使是何等人物。
在他面前,杨舒也只是个小官小吏。
不论是衡儿还是循儿,只要保住一个,他赵家就不算亡。
赵节:“那是七八年前。”
“杨舒请了梁指挥使来我们家里饮酒,席上叫了流月献舞助兴,她这一跳,就跳进梁指挥使的心里去了。”
“可梁指挥使的儿子都比流月大,我怎么能叫女儿去别人家做妾呢?”
“后来,你大哥就想了个法子,把她送去庙里清修。”
他转头看容祁,目光里说不出来是愧疚还是回忆。
“她在庙里认识了那个瑛娘,后来你去接人,正好和我们流月撞见,可记得?”
帷帽下那双眼睛,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赵节:“傻丫头,她在那会儿就心仪你了。”
他那张老脸有些懊恼,“可在庙里住不是个长久办法,梁指挥使老是提起流月,甚至想直接把人接走。”
“我心里急啊,这可怎
么办呢。”
赵节偷偷看了一眼容祁,帷帽严严实实盖着,看不出他什么情绪。
赵节:“好在...你的元妻瑛娘没了。”
他拍了拍大腿,
“我就火速叫人去容家谈,然后对梁指挥使放出消息,说你和流月是打小定下的姻亲,不过是我不舍得放人,多养了两年。”
“等那瑛娘的丧期一过,一天都不多等,就把人嫁了过去。”
赵节叹了一声,“说到底,我那女儿就是吃了和容玉晓长相相似的亏。”
容祁慢慢坐直了身体,“和容玉晓有什么关系?”
赵节:“没什么,杨舒好龙阳,又先天弱症没有子嗣,便把她当成了席上讨好大人的物件儿,谁能想到她就得了梁指挥使的宠。”
他把两盘子菜倒在干荷叶里,藏进睡觉的草垛子,最后把盘子放在桌上交给容祁。
容祁:“前段时间秦立中毒,白经承来找我问过,明里暗里的觉得毒药是出自赵循之手,你可知道?”
赵节有些茫然。
容祁:“若是岳丈知道,可千万要如实相告。”
赵节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不可能。”
“循儿从前在梁指挥使跟在伺候,后来又在蒙宠那边迎合,他最是正派,绝不可能碰这些的。”
容祁微微蹙眉,“我从前怎么没听过你和这个人物有牵连?”
赵节鼻子里挤出一声哼。
“这就是官场。”
帷帽下的人翻了个白眼,死到临头了还故弄玄虚呢。
赵节想起什么,嘿
嘿的笑了两声。
“梁肃甚至还看上过苑福宁呢。”
他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呦,苑昶那个死脑筋,像个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
容祁穿的是个黑色长袍,细长的手指都在宽大的袖口之下,他慢慢攥起来,骨节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看赵节那副半点不知悔改的嘴脸。
真想给他一拳。
太阳已然落了山,衙役在走廊两侧点起昏黄的灯油,最后敲了敲栏杆,示意容祁尽快出来。
赵节拦住他,“好女婿,你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我。”
他动作很快,两人走路带起的风微微掀开了帷帽。
赵节匆匆一瞥。
脸色大变。
“你..”
容毓倒是坦然,反手拉着往后倒的他,故作疑问,“怎么了,岳丈?”
赵节:“你是..”
容毓:“岳丈交代的小婿已经记下了。”
他微微俯下身子,声音小到只有赵节听得见。
“赵循生死未卜。”
“赵衡嘛,也快没命了。”
赵节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又被他猛地一拽。
“不过春凤楼的玲珑,肚子里有你二儿子的种。”
赵节猛地转过头看他。
“你说真的?”
容毓:“你除了信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死心吧,真正的容祁可是急着和你脱开关系呢。”
他猛地一撒手,赵节重心不稳往后倒去,砰的撞上栏杆,慢慢滑坐在地上。
容毓扫都没扫他半眼,跟在狱卒的后面出去了。
牢门外已是漆黑透亮的 天。
牢头赔着笑:“容公
子,今儿的事千万别和旁人讲,要掉脑袋的。”
容毓点了点头,帷帽并没摘,只是从腰带里抽出一张银票,拉住了牢头的手,暗暗交给他。
“大人今天辛苦,晚上打些酒喝吧。”
牢头微微低头,手指捻了捻银票,竟是个一百两的。
登时笑的松快了些。
“若是公子为官,扶州岂会有这么多的冤情大案。”
容毓:“大人言过了。”
他微微侧目,“有个事还是得请大人帮帮忙,若是再有什么人来看他,请大人一定要派人知会我,我好有个准备。”
牢头:“放心吧,刚才赶车的兄弟已经交代我了。”
容毓宽了心,转身没入漆黑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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