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的锅严嵩确实捡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背到自己身上,而是捧着这口大黑锅来到嘉靖面前。
皇上你看这口锅,他又大又黑。
咱俩一起背吧。
无论是加税还是停宗亲俸禄,无论是谁都不想将这种事沾到自己身上。
前者得罪天下宗亲是死路一条,后者施暴政于百姓,史书留笔千古骂名。
奸臣之名世世代代洗不掉。
严嵩将这种提议说出口,算是将锅捡起来,而同意这个提议,无论选哪一种,就相当将锅接过去背身上。
“诸卿,有什么意见啊。”
这口大黑锅太大,嘉靖不想背,他想逃避,故而他将问题抛了出去。
无论选哪一种只要有人选,嘉靖都会同意,因为他只想把锅甩走。
可是。
鸦雀无声。
嘉靖只好一一扫过六部尚书,当目光移向王学夔的时候,后者颤颤巍巍起了身。
忠臣啊!
“老臣”
“王老部堂有话但可直言。”嘉靖脱口而出,两眼巴巴的望着王学夔。
王学夔作揖:“老臣,年迈体衰,再次向皇上乞休。”
自请退休叫乞骸骨,那是书面语写奏本的措辞,面对面说乞休。
嘉靖有些不高兴了。
“如今国家正值艰难时分,卿这个时候向朕陛辞,岂不是要使朕陷入无忠贤可用之地?”
“老臣年近八旬了,日趋昏聩,上不能报皇上之恩,下不能纾黎民之困,朽木在朝对国家也不是好事,请皇上准臣所乞吧。”
说着话,王学夔伏地叩首。
都是一群懦夫、废物!
嘉靖心中痛骂,见到困难就想逃避,一点不知道什么叫忠君体国、不知道什么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真想把你个老混账给砍了。
须臾间,嘉靖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既然王卿如此执意要弃朕而去,朕不能强留,陈洪。”
“奴婢在。”
“司礼监拟诏,加王卿太子少傅,准其致仕,着人护送老卿家回南京颐养天年吧。”
“是。”
王学夔再叩首:“老臣叩谢圣恩。”
言罢,在陈洪的搀扶下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精舍内的众人,哆里哆嗦迈步离开。
众人皆行注目礼。
尤其是严嵩,望着王学夔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贵为太师、首辅,但好似还不如王学夔、韩士英这些人活的更潇洒。
看似位极人臣、手握权柄,可若是失去了皇权庇护、首辅权威,顷刻间就是家破人亡。
但是这群人不一样,他们失去了官职,仍然可以在野发挥政治影响力,朝廷还要继续厚待他们,尊重他们。
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可走到今天,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孤臣’,看似强大,实则弱小。
要考虑缓和同江南士林的关系了。
王学夔的突然陛辞出乎众人意料,也让本就严肃的气氛更加凝重,没人再愿意说话,嘉靖之前抛出来的话算是石沉大海。
“既然诸卿皆唯唯,悉决于朕意,那朕说。”
嘉靖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诏传天下,今年加征嘉靖三十一年赋税。”
没有任何悬念的,嘉靖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寅吃卯粮。
做出这个选择对嘉靖来说显然并不容易,他的精气神瞬间萎靡了不少,挥手。
“今日就先到这吧,朕乏了,诸卿且自忙去,十日后,户部拟个钱款如何使用的条陈,再递进司礼监吧。”
“是,臣等告退。”
众人施礼告退,离开时各个面容如旧,对嘉靖做出的抉择早有心理准备。
铁杆庄稼不能砍,砍了,乱子更大。
这群宗亲压根不需要造反,也不需要违法乱纪,只需要人手捧着一本皇明祖训冲进皇宫耍无赖就行。
你嘉靖要是不露面,我们就敲登闻鼓。
然后几百号人甚至几千号人天天在伱嘉靖面前哭穷哭委屈,把太祖成祖两个老祖宗的祖宗成法搬出来,你嘉靖怎么办?
车轮战耗都能把嘉靖给耗死。
嘉靖还不能暴力驱赶。
真要是不小心打死几个身子骨弱的,那和当年朱允炆无罪乱杀宗亲就是一个操行。
靖难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虽说如今的宗亲享福百年早就不似开国之初那些塞王手握兵权、精通军略,就算绑在一起造反也没能力推翻嘉靖,可他们这些宗亲没能力,有一个群体有能力啊。
第一次靖难,朱棣成了大赢家,当了皇帝,大明朝被一分为二,出现了南北两京两个中央政府。在朱元璋强权压制下的士绅阶级得以死灰复燃,经过一百多年的修生养息重新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这群人巴不得有第二次靖难呢。
动荡就有媾和,媾和中便能窃取政治红利。
大义的旗帜嘉靖不能失去,他不能让自己的行为违反皇明祖训,给别人窃取国家神器的机会。
是故曰,不敢为天下先。
——
北京在开财政会议的同时,正月十六这一天,南京也在开财政会议。
陆远不出所料的列席参加。
他参加了,张润这个户部尚书反而没有参加,理由是躬体有恙,在家修养。
吏部尚书郑晓也没有参加,被都察院拉走,用的是商量今年南京京察的名义。
因此这堂会议,就是一群自己人的闭门会。
顺利赶走孙世祐,让万镗等人心中更加有底气,便是大胆排挤起郑晓二人。
和愁云惨淡的北京相比,南京的财政或者准确来说是在座这几人的个人财政情况很健康,因此会议开的声情并茂。
为什么要用声情并茂这个词。
因为在会议期间,还安排了歌舞表演,大家伙吃吃喝喝,听曲观舞的过程中就把会给开完了。
“伯兴啊,你把地都分给那些佃户了,图什么啊。”
一开始,几人都好奇陆远的操作,潘潢直接发问:“是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陆远嗯了一声,给出自己的想法。
“赚钱就好比是在池塘里钓鱼,池塘小鱼又少,无论多么高超的钓技也不容易,但是池塘大鱼多,一个新手垂杆下去也能钓上来大鱼。
江南的池子这些年越来越小,原因就在于两点。
一是宗亲越来越多,他们圈占了大量的田庄为封地。
二是县乡层面的士绅兼并速度加快,越来越多的自耕农变成了佃农。
是故,咱们南京这些年的财税逐年减少。
去年下半年,靠着不夜城,大概有十一万六千顷地被这些士绅输在了赌桌上,但这个数字连士绅土地总量的一成都不到,说明很多的士绅家风管的很严,知道不夜城是个什么地方,不敢涉足。
可以预计,未来几年,等不夜城的新奇劲过去,对士绅富商们的吸引力下降,所能获得创收会越来越少,再想依托不夜城、万芳园这种嫖赌之事来赚银子是不现实了,要有新打算。
将田地还给佃农,增加自耕农的户数可以增加税基,是细水长流的稳定税源,这就是往池塘里加鱼的过程。”
万镗嗯出一声:“田地就是池塘,税源就是鱼,这种解释通俗易懂,不错。可是你适才也说了,除了县乡士绅兼并土地以外,宗亲封地也在扩张,而且宗亲越生越多,你的池塘只会越来越小,扩塘养鱼的办法还是会有可能夭折。
士绅家风蔚然,限制子孙参赌,土地还在他们手中,怎么才能让他们自愿交出来转移到佃农手中?”
众人皆看向陆远,等着后者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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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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