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之错?
皇帝之错?
这一瞬间,凡是坐在文华殿内的百官,似乎根本没想到今日的经筵话题会是这个?
虽然说经筵百无禁忌!
但最近钱庄之事,在勋贵之间推行的事情,大家可都看在眼里,特别是有心人已经得出结论。
这可能是陛下,特意要拿财权,换兵权给儿子们分封的重要举措。
此法简直是在挑战百官的逆鳞!
现在又以古喻今!
这让他们怎么回答?
此刻万籁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第一个当那出头鸟。
两位丞相老神在在,汪广洋还是一幅快要睡着的样子,而胡惟庸则是眼神微挑,扫视完群臣后,则自顾自的坐着。
经筵才刚刚开始,圣上就给他们来一个大的!
不过,若认真说起来,这句话该是他们来问。
陛下你都知道七国之乱了,为什么还要问?这理由还用说吗?
“咱说诸位都听到了吧?不用藏着掖着,既然今天是经筵,那咱们就好好论一论这个问题,不仅是百官可以回答,皇子、太子,心中有想法,也可以说……”
“经筵不论大小,谈及古事,只论原因。要不然咱为什么每月都如此重视?咱也效仿一下文帝太宗,所谓贤臣明主,自当如是!”
朱元璋似乎看众人不回答,自己却是当先说了起来。
而在他开口后。
君无戏言。
不论此次百官如何说,就绝对不能拿这次的事情,作为以后论罪的证据。
但……话是这么说,没人是傻子。
一眼看去,几位尚书依旧端坐,还是那句话,现在才刚开始,就算是心有谋划,哪里有见面就先放大的道理?
苏闲也是看着,之前的经筵他都参与过,但说起来,气氛着实没有这一次严肃。
“臣斗胆!”
就在这时,终于有位臣子开口。
苏闲并不认得,但看样子,应该是位翰林学士。
“姚博士请讲!”朱元璋态度谦和,这种态度可着实少见。
“景帝之时,七国之乱,是吴王刘濞等诸侯王联合而起,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幸得周亚夫骁勇,还有梁王相助,这才平灭叛乱。”
“此举论错,当然是诸侯王的错。”
“但真若追究其原因,却也是景帝年少之时,曾与吴王之子刘贤,在宫中玩闹,一个棋盘砸过去,将其子不幸砸亡所至。后来吴王刘濞怀恨在心,蛰伏多年,终于起兵,借着清君侧之名,实行造反大罪!”
“此举之后,大汉加强皇权,削弱地方,也算是因祸得福。景帝处理完诸侯之事,内乱平息,所以才有之后的汉武帝,平乱外患,北击匈奴打出了赫赫之威!”
“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位姓“姚”的博士说完之后,很快赢得很多人的称赞,众臣纷纷点头。
似乎其所说的,就是正理。
然而,苏闲却看得出来,朱元璋却在微微摇头。
果然,在众人稍微平息之后。
他便很快开口,“是个好答案,若是其它君主,想来就要称赞奖赏。但却并非是咱想听到的答案。”
说着……
他看向四周,语气依旧温和,“还有人想要说的吗?”
“说起来,大汉与我大明,何其相似!”
“汉高祖亭长出身,咱草莽出身……都是在乱世之中,打出来一个太平天下!”
“但汉高祖刘邦,在白登之围后,就开始向匈奴低头,以和亲而求和,在咱看来,虽是求和姿态,但汉室天下,异姓王众多,内部并不安稳!”
“此后高祖铲除异姓王,留给汉室后裔一个清爽天下!”
朱元璋虽然这样说着,非常认可汉高祖。
但是,下一刻,其话音一转,就高声道:
“汉高祖有和亲求和之缘由,但咱大明没有!”
“故而……大汉可,咱大明不可!”
“若后世子孙,以和亲而向鞑虏求和,则有违祖训,是为不肖子孙!靖康之耻,不仅是宋人之耻!更是咱明人之耻!尔等要谨记!”
话音刚落。
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棢等等多位皇子,纷纷低头,连忙称是。
一旁,记录的官员将这些记在纸上。
《祖训录》从洪武三年就开始修订,这些年来,帝王的一言一行都要被记录,有合适的,被朱元璋许可之后,就会加入。
或许成书之时,正是朱元璋对后辈子孙的期望!
而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连连点头,似乎被敲打。
朱元璋又道:
“但不得不说,汉室从高祖起,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六代明君!可谓让咱艳羡!”
“再往前,大秦从秦孝公开始,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乃至始皇,足足七代明君!”
“人才辈出,此为上天眷顾!”
“不知我大明,可否也做到六世明君?七世明君?乃至代代明君?”
朱元璋似乎在疑问。
但很快,就有不少臣子连番恭贺,说太子仁厚可谓明君!
长孙虽年幼,但也可见其不俗天资,以后定然也是明君!
再说我大明光复汉统,后辈子孙自得祖辈眷顾,自出生之时,就能担起责任,定然代代明主!
大明千秋万代,与世长存!
一番恭维之语,让洪武帝哈哈大笑,畅快不已。
但,恭维的话说话。
朱元璋又看向下方,“继续这个问题,七国之乱,到底是谁的错?”
一众臣子再度沉默。
而后。
朱元璋转移视线,又看向了朱标、朱樉、朱棢等皇子。
“伱们几个,也来说说,这汉室会起内乱,到底是何原因?”
苏闲看到这一幕,却是有些愕然。
在他想来……
今天这洪武帝,难道不是在敲打臣子吗?
就是在为之后的分封天下,做出准备。
然而话题一转,怎么又直接问起了诸王了。
其实苏闲倒是知道。
后世之后。
总有人将藩王的“财政问题”归结于大明灭亡的原因之一。
说是子子孙孙,后世子孙繁衍无数,可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大明将财政的大部分,给予藩王,这么代代流传下去,导致明廷收不上来钱!
这是明廷财政出现问题的主因!
但,其实不然。
他这段时间在大明长大,倒还真的接触过不少,再加上后世所看的一些,有时候还真的给他思索出了问题所在。
首先……
明初这几年,有好些臣子,从洪武三年,就开始连番劝诫朱元璋,更有甚者,可以称得上死谏,特别是《皇明祖训》成书之后,岁俸问题依旧提过。
大明聪明人很多,这些问题不是没人看到。
而是太多人关注的……
一直都是藩王的兵权问题!
朱元璋倒是的确加以限制,便是诸王不得皇命,不可擅自立刻封地,无故离开,视同造反!
而此后,朱棣一朝后,藩王权柄再度被削,兵权一废,就只剩下了皇室宗亲的名。
再说藩王的岁俸。
其实从明廷中叶开始,皇室和朝廷,已经不愿意再供养藩王,甚至给藩王的岁俸,也变成了“宝钞!”
若非苏闲此次,借父亲苏贵渊身陷宝钞,无法自拔,这才提出钱庄,看似暂时稳住……当然结果未定。
反正从洪武二十年之后,宝钞就贬值了十倍,到了永乐、洪熙、宣德之后,宝钞更是彻底沦为废纸!
这个时候给予藩王的岁俸,其实已经全由朝廷和皇室做主了。
毕竟,没了兵权的藩王,不怕你造反。
那皇室和朝廷,为什么还要按照祖训行事?
《皇命祖训》看似高高在上,不可违逆!
但大明中后期,除却嘉靖帝之外,那些皇帝无一不是被百官管控的死死的。
《皇明祖训》只在百官想用的时候,才有用!
而在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后,藩王的岁俸再度被削废!
这位权相,能给大明续命五十年,又岂会坐任藩王的岁俸问题,而迟迟不改?
一度到了明朝末年,甚至有藩王子嗣,被饿死的现象。如果此时大明的财政,依旧要大部分被瓜分给藩王,那么还会出现这些子嗣,被饿死的情况吗?
要知道《皇明祖训》之中,最低等级的宗亲后裔奉国中尉,可都是要拿两百石粮食的。
这些粮食别说饿死,就是养活一百人一年吃喝拉撒,也是绰绰有余!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藩王变成了地主豪绅!
和各个朝代末年的地主豪绅一样,有能耐的早就通过兼并土地,侵吞百姓资产,再加上皇室宗亲的名。
成为了每一个王朝末年都会出现的“角色”。
……
因此!
此时的百官,担心的也从来都不是藩王的“岁俸”问题!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权力最为可怕,甚至可以改朝换代!
兵权!
……
“回父皇!”
而正在这时,秦王朱樉也缓缓开口。
打断了苏闲的沉思。
“就跟那位翰林说的一样,这汉朝的七国之乱,肯定是藩王的错!哪里能是皇帝的错呢。”
“哦?”朱元璋也好笑的看向这个二儿子,“那你说说,藩王错在哪儿了?”
秦王一愣,这咋还有穷追不舍的?
“肯定就是错了,刚才那翰林的答案,就是咱的答案!错在其不大度,不就是拿棋盘砸死了自己的儿子吗?这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梗着头,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让他领兵打仗可以,让他说这些就是在为难。
朱元璋神情不禁一恼。
拿着桌子上的瓜果,就砸了过去!
“你给咱滚!”
秦王吓得当即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嘴秃噜了……
“父皇,莫要生气。”
这时,朱标赶忙出来劝解。
朱元璋显然被气得不轻,此刻看到朱标,也是说道:“行,那标儿你来说说,这是谁的错?”
“儿臣认为,还是七国的错。”
“就算此前有私事,但诸王被分封,本应该拱卫京师,共同辅佐大汉君主。”
“但!”朱标无奈的一叹,这个问题谁想的,实在是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但……”但了半天,朱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了!”朱元璋见此。
刚才的好心情,被二儿子瞬间给破坏了。
他指着群臣,随后又看向儿子等人!
“你们回答的,这都错了!”
“全都错了!”
此话一出。
不论是臣子、还是朱标等人,都纷纷愕然不已。
连忙看去。
就连苏闲这一众“小班”,此刻也是顺着气氛,看向朱元璋。
“让咱来告诉你!这是谁的错!”
朱元璋坐的笔直,他的话语,也仿佛他的坐姿一样,坚定不移。
“这并非七国之错!”
“而是景帝之错!”
瞬间。
这字字话语,如同砸入平静水面的滚石一样,一下子就让这个经筵的气氛。
变得炽热而冷清。
炽热的是,百官的气氛已经被调动,甚至太子朱标,秦王晋王燕王等皇子,也纷纷不解,心头大动。
寂静的是……朱元璋竟然说是景帝的错。
要知道!
此次借古喻今,说的是景帝,其实不就是他这位君王?
而后。
朱元璋似乎是知道,众人是怎么想的。
他的语气再度果断。
“都听清楚了吧?这就是景帝的错!”
“高祖铲除异性王,将天下分封给自己的子嗣,一眼看去,全是刘姓王!”
“可时值景帝,却轻信晁错!做那削藩之举!”
“削藩!削藩!削个屁的藩,削的血亲兄弟,骨肉相残!”
“削的高祖在天上,看着子嗣互相残杀!”
“削的文帝看着自己一手安定的江山,差点又有了覆灭之危,以让外族坐大!”
“削个什么藩?”
朱元璋看向众人,目光锋锐,好些人不敢与其直视。
这一刻,众人只觉得心神震撼。
而作为皇太子朱标,在迎上父皇眼神的刹那。
他清楚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清楚了父皇的用意。
“标儿,你想通了吗?”
朱元璋目光转移向朱标,再度喝道。
朱标连忙起身,躬身道:“儿臣知晓。”
“嗯……你也精读史书,也该知道,景帝之举,轻信晁错。先是削减楚王的封地,收回东海郡,再是找赵王的麻烦,收回河间郡!”
“身为君主,如此削藩,他人看在眼里,岂能不慌?”
“这才有了七国之乱!”
“若是兄友弟恭,共同拱卫江山,哪有内乱?有什么内乱!”
“你与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一同长大。虽是大哥,但吾早年征战天下之时,你待其如父!这就是父兄!”
“你若即位……”
此时此刻,朱元璋的声音,已经满是肺腑之言。
“难道他们这些兄弟,敢违抗你这个父兄吗?”
“若有抗命,天下之人,自当人人诛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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