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你别吓我好不好!”
朱常洛真的要被吓死了,若是张重辉有牢狱之灾,那不是意味着同一条船上的他,也得跟着张重辉一块儿翻船!
“事到如今,多忧也无用,顺势而为吧。”张重辉拍了拍朱常洛的肩膀,说道:
“太子殿下,您该带皇孙进宫了,皇上等久,该不高兴了。”
……
朱常洛不知道张重辉说的顺势而为还能怎么顺势,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况无异于等死。
然而,就算是等死,朱常洛也还是得先带着儿子朱由校进宫。
朱常洛魂不守舍着,朱由校却是活蹦乱动了起来,走路还不稳的小娃娃突然哭着直跳,一边跳一边哭喊着要什么‘麻棍棍’。
麻棍棍是张重辉用花椒木亲手雕的一把木如意,在皇孙半岁大的时候,他把这样雕工精美的如意,送给了皇孙当磨牙棒。
小皇孙很喜欢这根咬起来有些麻嘴,闻起来又有些香香的棍子,喜欢到睡觉都要抱着睡,时不时还会拿来充当痒痒挠。
朱常洛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可眼看都要死到临头了,儿子还在嚷嚷着一根碍事的破木头,他不耐烦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麻棍棍,总不能带着那玩意儿面圣,让你皇爷爷瞧见像什么话!”
被太子父亲这么一骂,朱由校哭的更大声了。
眼看太子就要发怒,身为皇孙大伴的李进忠也是慌了,毕竟哄不好皇孙的锅,只能是他来背。
李进忠眼看就要挨骂,偏偏这时,一旁安静已久的张重辉,突然出声了。
“等一等!”
张重辉目光出神,脑海里是那把突发奇想才雕做出来的木如意。
回想着木如意那独特又罕见的形状,以及那上面雕刻着的特别山水纹样,电光火石间,他好似想起了什么……
“带上它吧。”
张重辉的眼中有着几分不确定,和几分赌意。
朱常洛没去在意张重辉的不对劲,见儿子哭的烦人,他只好作罢:
“那就带上吧,但是到了皇上跟前,进忠你可要把这东西藏好了,别让皇上瞧见皇孙都那么大了还要咬东西。”
李进忠有些无语,三岁而已,这个年纪磨牙咬嘴不是很正常嘛?
朱常洛当然知道这很正常,他三岁时,连路都不会走,还在咿咿呀呀的爬呢。
可他的皇帝父亲三岁时,都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
朱常洛知道,他这个长子早就已经被皇帝父亲给看扁了,他不能再让他的儿子也被看扁了。
……
朱常洛离开慈庆宫后,张重辉也离开了。
这一次,张重辉先是回老赵家换衣裳,紧接着,便是直奔张允修府上。
他要去交代‘后事’,也就是后面的事了。
……
乾清宫。
朱常洛本以为皇帝父亲会上来就臭骂他一顿,然而现实却是十分平常,甚至还有些温馨。
朱翊钧甚至还逗起了孙子,又是挠痒痒,又是揉脸蛋,把小娃娃逗得咯咯直笑。
看到这一幕的朱常洛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朱翊钧说了一句:
“太子,你儿子比你聪明多了,才三岁就能对答如流了,你再看看你,三岁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朱常洛汗颜,心想着‘人家王守仁六岁才开口说话呢’的同时,他只能赔笑道: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天资愚钝,不比校儿像父皇您天资聪颖,儿臣惭愧。”
“不惭愧,天资愚钝也有好处,这不,人人都说你是个忠厚本分的老实太子呢。”
朱翊钧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朱常洛顿时双腿发软,冷汗直冒,他很清楚,皇帝父亲要开始算账了!
“父皇……谬赞了……”朱常洛强装镇定道。
朱翊钧没有理会朱常洛,却是对小娃娃朱由校问了一句:
“校儿,告诉皇爷爷,伱爹对你娘怎么样?”
朱常洛的膝盖更软了,险些就要‘扑通’跪下!
好在,老天爷赏给他的这个儿子十分给面子,虽有些磕绊,却又十分快速地奶声回道:
“回皇爷爷的话,父王对母妃挺好的。”
“真的?”朱翊钧显然不信,吓唬道:“小孩儿可不能撒谎哦,不然会被坏人抓走的!”
朱由校眨巴着眼睛,脑海里,是张重辉曾经反复叮嘱过他的那些话。
“小殿下,皇爷爷要是问殿下,你爹对你娘好不好,殿下该怎么回答呢?”
“不好!他打我娘!”
“不能这样回答,你娘是太子妃,你的生母只是选侍,你不能称她为娘亲。”
“我不听!我不管!”
“好吧,既然小殿下不乖,那我以后都不来陪你玩了,也不给你送玩具了。”
“不要!小师傅不要走!”
……
“校儿,怎么不回答皇爷爷?”朱翊钧催促着问道。
为了新奇的玩具,也为了不让那個好看又对他很温柔的小师傅不理他,小娃娃再一次回答道:
“回皇爷爷的话,父王对母妃挺好的。”
这一次,朱翊钧沉默了,他不知道孙子是不是在撒谎,但他选择相信他的亲孙子。
毕竟孩子才三岁,能有什么坏心思。
倒是张重辉,居然给他递假消息!
果然,张重辉从头到尾都在跟他玩心眼,压根就没真心打算过帮他废太子!
事到如今,张重辉是不是真心的都不要紧了,太子干过那些腌臜事也好,没干过那些腌臜事也好。
反正时候都已经到了,脓疮,也该挤了!
“来人,把皇孙先抱下去吧。”
皇帝陛下话音刚落,一旁的李进忠急忙躬着腰把小殿下抱起来。
许是觉得这就是最后一面有些可惜,朱翊钧恋恋不舍地轻捏着小娃娃柔嫩的脸颊,苦笑道:
“真像我啊……可惜了……”
可惜啊,这要是他洵儿的儿子该多好啊,那样便是让他直接立下皇太孙,他都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朱由校并不懂皇爷爷的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他更不知道他的皇爷爷即将废了他父亲的太子之位,并把他们一家都发配到凤阳老家,过虽衣食无忧,却如同坐牢一般的日子。
与此同时,朱常洛也听到了皇帝父亲口中的“可惜了”三个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虚浮的躯体,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皇……”朱常洛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他哭着道:“外头的流言蜚语做不得数,儿臣是冤枉的啊……”
朱翊钧没想到朱常洛跪的这么快,他还想等孙子被抱走后,再来私下处理儿子。
没想到,孙子都还没走,朱常洛就跪了下去,还哭着辩解了起来。
朱常洛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到了许多一旁侍奉的宫人们,尤其是李进忠,他第一次进宫,没想到居然就瞧见了这种皇帝的私人家事……
李进忠害怕自己会因为看到了这不该看到的一幕而惨遭杀人灭口,偏偏这时候,他的小祖宗又闹了!
许是看到亲生父亲哭了不高兴,朱由校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朱常洛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他也已经懒得去管儿子了,他甚至希望儿子能够哭的大声点,好让他的皇帝父亲心软,饶过他这一回。
一时间,大的哭,小的也在哭,场面可谓是乱七八糟。
李进忠都快急出尿来了,慌乱间他也顾不得先前太子叮嘱过的话了,忙是把袖子里头藏着的哄孩子玩具拿出来,一一摇晃。
其实这种时候,李进忠只想抱着小殿下赶紧离开这里,去没有天子威亚的地方慢慢哄。
可偏偏皇帝陛下这时候一言不发,就连那原本捏着皇孙脸的手,也是犹如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呜呜呜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哇哇哇……嗝……”
大的还在哭,小的也在哭。
朱翊钧感到耳膜一跳一跳的,却是并没有觉得吵闹,反倒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出神地望着朱由校嘴里边哭边咬的熟悉物件,目光茫然,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东西?”
摇着拨浪鼓的李进忠反应过来皇帝是在问他,忙是回道:
“回皇爷的话,这是皇长孙殿下的磨牙棒。”
“谁……给他的?”朱翊钧又问,眼中的茫然逐渐转变为惊恐,他现在只希望不要听到那个名字,他心中强烈地祈求着不要是那个名字!
李进忠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先看向了跪在地上哭的太子,眼神询问对方要不要如实回答。
朱常洛预感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忙是抢着回答道:
“父皇,儿臣是做过一些荒唐事,可那些荒唐事都是张重辉撺掇儿臣去干的啊!
便是这根木头,也是他为了讨好儿臣,专门亲自雕了半年送给皇孙的!”
“轰!”一道无声惊雷劈响在朱翊钧脑海,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终究还是出现了!
……
张府。
“皇上已经宣太子进宫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被宣进宫的人就是我了。”
张重辉穿着犹如崭新一般的绿色官袍,胸口上的黄鹂鸟补子却是因为掉线而有些模糊了,遥遥看去,倒有些像两只翩翩起舞的仙鹤。
此时此刻,张重辉的表情是往日里少有的严肃,毕竟这场赌局,就要开盘了。
“这么快嘛?”张允修一时间也慌了神:“我还以为……还有一段时间。”
“我早说过,皇上等不了,咱们也等不起了。”张重辉说道。
“有几成把握?”张允修担忧道。
“说实话。”张重辉苦笑着摇头:“零成。”
张允修险些站不住脚,双目瞪大道:“那你此行不是必死无疑!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了,起码有五成把握嘛?”
“零成跟五成在我看来都差不多,不过是赌输了和有可能赌赢了的细微区别罢了。”张重辉说着,无奈笑了笑,道:
“以前,我以为我很懂皇上,然而现在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那么懂他,故而这五成,需要降成零成了。”
“所以呢?”
“等。”
“等什么?”
“等皇上宣我入宫,逼我认罪。”
“就只是等吗?”
“还有,拖。”
“拖?”
“嗯,昨日我给自己卜了一卦,今日我会有牢狱之灾。”
“所以?”
“所以我要拖,只要拖过了今日,或许一切都会变了。”
“那万一……”
“有没有万一都无所谓了,你千万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万一那五成把握成了,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一定不能犹豫,一定要破釜沉舟!”
……
事实证明,想要拖时间并没有那么简单。
宫里来人极快,尽管张重辉在张允修府上,锦衣卫也还是在黄昏时分,找来了此处。
这一次,来‘送’张重辉的,是骆思恭。
“表姑父,新年好呀。”骆思恭不怀好意地对张允修笑道:
“新年归新年,咱两家亲戚归亲戚,把你侄子交出来吧,皇上要见他。”
张允修的脸色很黑,但还是回答了骆思恭:“我侄子在我家喝酒醉了,等他醒醒酒,明日再进宫面圣吧。”
骆思恭才不听这些,挠了挠耳朵便是道:“醒酒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们锦衣卫有的是醒酒的法子,来人,去把张主簿带来,我亲自帮他醒酒!”
“你大胆!”张允修怒道:“我可是你的长辈,你居然敢在我的府上肆意妄为!”
“抱歉了表姑父。”骆思恭装模作样地道歉完,突然冷下脸道:“我奉的可是皇上的旨意,怎么,你难道连皇上的旨意都不遵从?你要造反啊?”
张允修刚要继续呵斥,却是被来人打断了。
“哪就造反那么夸张了,骆指挥使还是那么爱给人扣帽子。”张重辉大步走来,身上非但没有一丁点酒味,反倒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方才洗漱了一番后,酒也差不多醒了。”张重辉一甩大袖,对骆思恭道:“走吧,进宫。”
骆思恭凑近闻了好几下,怪笑一声,调侃道:
“你身上怪香的,是喝的花酒吧?”
张重辉没有回答,只大步往门外走去。
这注定是一条难走的路,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就算再难走,他也得去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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